37
兴庆殿前。
秦骛走在宫道上, 他明知道自己不该回头,回头就会看见扶容和秦昭过分亲昵的动作。
但他还是回头了。
其实扶容与秦昭并没有过分的举止,扶容不过是尽侍从之责, 帮右手受伤的秦昭整理了一下披风系带。
这样的场景,落在秦骛眼里,就是过火!
前世有许多次, 扶容都是这样给他整理衣裳的。
他从前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是一件衣裳,他自己穿, 和扶容帮他, 没有什么差别。
反正衣裳都在他身上。噢, 有的时候不在他身上,穿着穿着,他反倒把扶容的衣裳给脱了。
可是……
重生之后, 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他一次也没有受用过, 全部都被太子抢走了。
直到失去之后,秦骛才知道, 自己穿衣裳和扶容帮忙, 是不一样的。
一点也不一样。
他也想让扶容待在他身边,帮他披上披风,调整系带, 扶容的指尖总是凉凉的, 擦过他的下颌, 和他身上的温度一样。
相隔一世, 秦骛竟然还能记起这种感觉。
这时, 扶容已经帮秦昭整理好了披风系带, 两个人准备出宫了。
秦骛猛地转回头,大步往前走。
宫道狭长,冷风迎面吹来,吹动秦骛的玄色披风。
秦骛几乎要跑起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仿佛他再晚一步部署,扶容就真成了太子的人了。
秦骛快步回到九华殿,吩咐属下:“那几个奸细,把他们带到六安山附近,随时待命。派几个人盯着扶容,一举一动……”
属下听他语气急,便以为这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抱着拳,准备应答。
可是秦骛还没说完,忽然就停下了。
秦骛还在犹豫。
扶容不喜欢别人盯着他。
秦骛顿了一下,语气不改:“一举一动,随时禀报。”
不管了,先盯着再说。
其实扶容总待在太子府里,没有什么可禀报的。
秦骛每日看见属下回禀的纸条——
一切如常。
这代表扶容还在太子府,帮太子更衣洗漱,没有变化。
秦骛每每将字条攥在手心,告诉自己,再忍一忍。
开春时节,冰消雪融。
虽然还是没有抓到纵火之人,但秦昭将其他事情都处置得很好,加强巡逻,百姓安定,没有耽误事情。
这天夜里,秦昭坐在榻上,左手拿着书卷,伸出右手。
扶容坐在脚踏上,帮过他把手臂上缠着的细布拆下来。
“殿下,大夫说,新肉已经长好了,从今天起就不用再包着了,还要换一种祛疤的药膏。”
扶容把脏污的细布丢掉,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新长出来的肉。
粉色的,和秦昭没受伤的其他地方,颜色不太一样。
扶容拿出新的药膏,剜了一点,抹在伤疤上。
他生怕把太子殿下给戳坏了,动作很小心。
秦昭放下手里的书卷,看着扶容小心翼翼的动作,轻笑一声:“没关系,不用那么小心,已经长好了。”
扶容捧着他的手,低着头,轻轻摇摇头:“还是要小心一点。”
秦昭道:“孤的意思,原本是不用抹这些祛疤的膏药的,显得孤娇贵,让旁人知道了,又不免……”
又不免一顿斥责。
秦昭无意识说起,但这个“旁人”,指的正是老皇帝,他的父皇。
秦昭自觉不妥,没有再说下去。
扶容认真给他上药,将药膏均匀涂抹在伤疤上。
扶容想了想,良久,才认真道:“太子殿下是玉一般的人物,要抹药膏的,否则白璧微瑕,太可惜了。”
他不太会说这种玩笑话,也是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说出来的。
秦昭笑了一下,应了一声:“嗯,总归藏在衣袖下面,我抹了药,在外面时留神藏着,旁人看不见,自然不会有人在意。”
扶容下意识抬起头:“我会在意。”
他忽然同秦昭对上目光,房内烛光明亮,将扶容的眼睛映照得亮晶晶的。
秦昭微微颔首:“嗯,我知道。”
不知怎的,扶容忽然有些高兴。
就因为一句轻声细语的“我知道”,扶容能感觉到,自己方才说的玩笑话,秦昭全部明了,自己要安慰他的意思,秦昭也全部领会到了。
这是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虽然转瞬即逝,但是扶容感觉自己被认可了。
扶容开心地要飞上天,但他低下头,轻轻吹了吹秦昭抹好药膏的手臂。
“好了。”扶容放下他的手。
可是,秦昭又道:“阿暄又派人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了,正好我的伤也好了,不好总是占着你。”
扶容听见这话,垂了垂眼睛,点点头:“奴知道了。”
他也该回去了。
在太子府住了一个多月,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但是……
一想到秦骛也在宫里,回去可能要遇见他,扶容不免有些担心。
他说不清自己在担心什么,总之……
扶容每次和秦骛见面,和秦骛说话,都要鼓起巨大的勇气。
每次和秦骛相处,秦骛都像狼一样,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扶容在前世就这样觉得,秦骛很可怕。
气氛迅速冷了下来。
秦昭见他这幅表情,大约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你放心,孤帮你问过了,五皇子不爱念书,已经不去文渊殿了。”
扶容眼睛一亮,抬起头:“真的吗?”
“真的,阿暄也这样说,他连一日都没有去过,父皇也由他去。”
“一日都没有去过?”
扶容不免有些多想,该不会,秦骛是冲着他来的,结果见他没来,才走了吧?
应该不会。
扶容只当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平复心情,点点头:“那我收拾一下东西,过几日就回宫。”
秦昭宽慰他:“马上就是三月春猎,到时孤带你和阿暄去打猎,不会总叫你闷在宫里的。”
扶容轻声道:“殿下,我没有想去打猎。”
他还不会骑马,他不好意思说。
秦昭笑了笑:“孤知道,是孤想带你去打猎。”
扶容握住秦昭的手,扶着他躺下:“殿下小心,不要把药膏蹭掉了。”
过了几日,秦昭手上的伤彻底好了,连疤痕都变得淡淡的。
扶容收拾好东西,秦昭亲自送他回去,顺便去看看六皇子。
扶容来的时候,只让宫里的侍从朋友帮他装了几件换洗的衣裳,装了一个小包袱。
回来的时候,他不仅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身后还跟着许多赏赐。
太子殿下嘉奖他细心侍奉,送了他很多东西。
六皇子早早地就派人在昭阳殿门口守着,侍从远远地看见扶容回来了,连忙跑回去通报。
“殿下,扶容回来了!”
没多久,六皇子就从昭阳殿里晃晃悠悠地出来了。
六皇子语气哀怨:“扶容,你还知道要回来啊?”
扶容笑着朝他行了个礼:“殿下,奴回来了。”
六皇子撇了撇嘴,看见他还跟在太子身后,有些不满:“过来啊?”
“是。”
扶容抱着小包袱,小跑上前,同六皇子挨在一起说话。
六皇子低声抱怨道:“你不在昭阳殿,实在是太无趣了,玩什么都没意思。我跟他们在一块儿玩,他们要么就是使劲让着我,要么就说——”
六皇子模仿侍从们的语气:“‘殿下,先生今日布置的功课还没写完,若是殿下执意玩耍,我等便禀明太子殿下。’”
“烦死了,整个昭阳殿都是大哥的人。对了——”
六皇子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上下打量着扶容:“扶容,你没有被大哥收买吧?”
扶容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就好。”六皇子不疑有他,让人把投壶的东西都拿出来,高高兴兴地拉着扶容要去玩。
扶容回头看了一眼太子。
六皇子当着他的面讲他的小话,秦昭也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模样,只是背着手,和和气气地跟在他们身后。
扶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脸上的笑意,就被六皇子拉走了。
六皇子拉着扶容,在殿前空地上玩投壶。
秦昭陪着他们玩儿。
一直到了傍晚,宫门要落锁了,秦昭才起身准备离开。
六皇子把扶容拽上前:“我玩累了,扶容,你替我送送大哥。”
秦昭笑着问道:“你怎么舍得?”
六皇子道:“就送到宫门口,算是全一全扶容侍奉大哥一个多月的情分,道个别,我还是个通情达理的主子。从今天起,扶容就又是我的人了。”
扶容低头行礼:“殿下言重了。”
六皇子嘱咐他:“扶容,你记得回来啊,别再跟着大哥回去了。”
“是。”
扶容送秦昭出宫,两个人走在宫道上,侍从们远远地跟在后面。
扶容总还有点不放心,叮嘱秦昭:“殿下回去记得上药,伤口还有一点儿痕迹,总要全消了才好。”
秦昭颔首:“孤知道。你留在宫里,若是有事便找阿暄,昭阳殿的人也都是孤的人,你同他们说也一样,他们会来回禀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