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容还以为是刺客追上来了,大喊一声,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身后的人按住了双手。
那人怒吼一声:“别乱动,是我!”
秦骛骑在高头大马上,比扶容的小马驹不知高出多少。
他一伸手,便将扶容提到马背上,两只手臂铜筋铁骨一般,将他牢牢地护在怀里。
秦骛用手掌勒住缰绳,迅速调转马头,迎面对上追上来的刺客。
一行五六个刺客,都是高大的草原人。
扶容睁大眼睛,下意识回头看看秦骛。
是他的人吗?
秦骛按住他的脑袋,把他按进自己怀里,定定道:“闭眼。”
要是扶容现在还听他的话,那扶容就白重生一回了。
他非但没有闭眼,还亲眼看着秦骛从背上取下弓箭,对准刺客。
那些刺客分明认识他,才刚喊了一声“五殿下”,就被秦骛一箭穿心,直接杀死。
跟在秦骛身边的下属迅速跟上,纷纷射箭。
一时间鲜血四溅,五六个人,不消片刻,就全部倒地。
秦骛握紧了木弓,吩咐下属:“去给陛下报信,就说猎场里混进了刺客,已经被我全部诛杀,把他们的尸首带回去。”
“是。”
扶容还不太明白,转过头,疑惑地看着秦骛。
秦骛低下头,这才发现,他没有闭上眼睛。
秦骛一向狠戾的表情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缝:“不是让你闭眼了吗?”
扶容却答:“我是六殿下的伴读。”
六殿下的伴读,自然不必听从五殿下的命令。
秦骛攥紧了拳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扶容看着他,说出自己的揣测:“五殿下,这些刺客都是你的人,是不是……”
扶容话还没完,下属忽然禀报:“五殿下,马上要下雨了。”
秦骛和扶容同时抬头,望了一眼天色。
正午起了风,天气燥热,果然,没过多久,风就将乌云吹来了。
一时间,阴云席卷,密密压压。
要下雨了,而且来势汹汹。
秦骛当机立断:“找地方避雨。”
他没有回答扶容的问题,也没有把扶容放回他自己的小马驹上,而是自然而然搂着扶容,骑马向回。
扶容紧紧地握着手,指甲嵌进手心。
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梳理杂乱的线索。
刺客是谁派来的?
他们要杀六殿下吗?还是别有所图?
秦骛方才说,他们就是元月城东的纵火之人,他们是吗?
秦骛垂眼看他,发现他握着拳头,伸出手,手掌拢住他的手,让他把手松开。
秦骛顿了顿,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我不是故意的。”
天越来越阴了。
暴雨如注。
雨幕之中,秦骛的属下指着前面,大声喊道:“五殿下,前面有座破庙!”
秦骛骑在马上,搂着扶容,扶容身上裹着从六皇子身上抢来的披风,还盖着秦骛的披风。
是秦骛硬要给他披上的。
“进去避雨。”
秦骛下令,策马上前,马蹄落地,溅起一地水花。
那是一座荒废多年的破庙。
想是六安山还没被圈为皇家猎场的时候,就建好的,后来才荒废了。
秦骛抱着扶容下了马,走进去。
神庙不大,灰尘蛛网厚厚地积了一层,正中一张破旧的供案。供案前,一尊泥塑的神像覆满灰尘。
秦骛把扶容身上的披风解开,铺在供案上,随后把扶容放在上面。
“你先坐着歇一会儿。”
扶容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轻声问:“那些刺客是你的人,是不是?”
秦骛假装没有听见,转过头,吩咐属下:“把马拴好,去找柴火,刺客尸体堆在外面。”
扶容瞧着他的背影,再问了一遍:“五殿下,那些刺客是你的人,是吗?”
秦骛仍旧没有回头,只是吩咐:“马上生火。”
他的属下动作都很利索,一人扛着一个刺客的尸体,堆在角落里,随后各自去拴马捡柴,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一言不发。
扶容供案上下来,站在地上,想要过去看看那些刺客。
秦骛背对着他,似乎有所察觉,一伸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臂。
秦骛试着用温和的语气哄他:“都是死人,没什么好看的,扶容,别过去。”
扶容挣脱不开,只能转过头,第三次问他:“秦骛,这些刺客是你的人。”
同前两次不同,他语气笃定。
秦骛闭上嘴,没有回答。
扶容继续道:“这些刺客一看见你,就不射箭了,还喊你‘五殿下’,他们是你的人。”
“这些刺客是几个月前在都城焰火表演上纵火的人,太子殿下一直抓不住他们,因为他们在你这里。”
“是你安排他们混进猎场,你想杀了六殿下吗?”
秦骛始终一言不发。
因为扶容猜中了绝大部分。
事实证明,扶容还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当然,他不想杀六皇子,六皇子对他来说毫无威胁,前世秦骛还留了他一条小命。
两个人同时想到这一点。
他不想杀六皇子,那他想杀的是谁?
紧跟着,扶容想到一件极其大胆的事情,轻声问:“五殿下,你是想杀了我吗?”
原本一言不发的秦骛听见这话,猛地看向他,厉声喝止:“扶容,不许胡说!”
扶容却觉得自己的推断合情合理:“你安排刺客,一定是想杀了谁,要杀了我吗?为什么?”
秦骛可以容忍扶容揣测其他,绝对不能容忍,扶容竟然揣测他要杀了自己。
他怎么可能要杀了扶容?
“不是!”秦骛双手捏住扶容的肩膀,“不许胡说!”
秦骛察觉到,扶容好像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知道是淋雨淋的,还是因为害怕他。
扶容轻声问:“五殿下究竟为了什么?”
秦骛动了动嘴唇,喃喃道:“为了你。”
扶容没听清:“什么?”
“为了你!”
秦骛再也没了顾忌,对扶容袒露自己这阵子所有的安排。
“不错,那几个人是前阵子放火的奸细,他们不是我的人,反倒是我的人,把他们赶到太子眼皮子底下。”
“结果你那个废物太子,我都把人赶到他面前了,他还抓不住,简直是蠢笨至极!”
“我不想再给他添一笔功劳,我准备自己做一场戏,把这几个人抓住,在老皇帝面前立个功。”
所以他选在了春猎的时候。
其他时候,他无兵无权,无法顺理成章地演一场抓获贼人的戏码。
只有在猎场里,他有侍从、有武器,合情合理。
五殿下抓住了太子殿下抓了几个月都没抓到的纵火犯,多大的功劳啊。
他只是想立一场功。
今日一早,他就带着人进了林子,等着那几个奸细过来见他。
可他没有想到,扶容会被卷到这里面来。
扶容不解地看着他。
立功?秦骛竟然会想要在老皇帝面前立功?
他从来都看不起老皇帝。
秦骛按着扶容的肩膀,将他拉近自己,定定地看着他,笑了一下:“等我立了功,老皇帝问我要什么赏赐,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把你要过来了。”
扶容只觉得脊背一凉,方才淋了雨的寒气忽然顺着小腿爬了上来,让他忍不住发抖。
秦骛兜了这一大圈,收拢奸细、自导自演、立下大功,还是为了那个目标——
让扶容给自己做伴读。
扶容还以为他早就放弃了自己,原来他是在暗中谋划一场大局。
这场大局,背后的目的,却无比荒诞。
多可笑,秦骛缜密安排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一个小伴读。
扶容却觉得更加害怕。
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却因为秦骛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再退不得。
扶容顿了一下:“五殿下,太子殿下跟我说过……”
秦骛扯了一下嘴角:“太子?你以为他能为了你和皇帝对抗?他这个蠢货,让你身陷险境,还沾沾自喜……”
扶容神色认真,打断了他:“五殿下慎言。”
“扶容,你和太子走得太近了,老皇帝早就盯上你了。我早就说过了,太子根本没办法护住你,他还使劲撩拨你,他不是蠢货,谁是蠢货?”
秦骛毫不留情,语气冰冷:“他永远是他爹的好儿子,他哪里护得住你?就算老皇帝要处死你,他只会哭哭啼啼、磕头求情,他不会为了你违抗皇帝。”
“六皇子一样,林意修也一样。”
秦骛志得意满地看着他:“扶容,我的谋算,从来没有遗漏,你是我的伴读了。”
扶容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秦骛顿了顿,又道:“我算漏了一点,上午我见你没起来,我以为你不会进林子里,我没想到你会撞上那些奸细。”
他无比诚恳:“我错了,扶容,这一点我错了。”
扶容愣愣地看着他,轻声道:“秦骛,会死人的,你把刺客放进猎场,会死人的。”
秦骛定定道:“这世上,除了你,所有人的命都不算命,我也一样。”
“秦骛,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看见你和太子、和六皇子、和林意修,玩笑打闹,我就疯了。”
秦骛把扶容一把抱进怀里。
两个人身上都是雨水,湿漉漉的,也没有擦,抱在一起就湿透了。
就像是秦骛把扶容拖下了水。
扶容被秦骛紧紧地抱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推开他,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秦骛在原地站定,连头都不曾偏一下。他抬起左手,捂住被打的半边脸,没忍住笑了一下。
雨水顺着他的脸、手掌,往下淌,他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下一刻,“轰隆”一声巨响,雷声伴着闪电,瞬间照亮整座破庙。
正中的神像被照亮,神像悲悯,垂眼看着眼前的场景。
扶容如同神明一般,站在秦骛面前,方才挥动的手微微发抖。
秦骛看着扶容,虔诚认错:“扶容,我错了,害你受伤,我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