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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骛答应太子, 让太子把扶容带走的时候,扶容还有些回不过神。
秦骛就这样答应了?
扶容眨了眨眼睛,就这样看着秦骛。
今日, 秦骛做的每一件事,都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了解秦骛的人了,他了解秦骛的野心和自负。
秦骛想做的事情, 没有一件是做不成的,只是时辰早晚而已。
在面圣之前,扶容还特意问过他,有没有改变心意。
结果,秦骛理所当然地对他说,自己就是他的伴读。
扶容听见这话的时候, 心都凉了半截, 满以为自己这些天的谋划、故意在秦骛面前说的话,都付诸东流。
跪在老皇帝面前时, 他已经开始回想前世跟在秦骛身边的事情,开始谋划将来了。
只是没想到……
秦骛竟然在这时改了主意。
扶容忽然松了口气,还有些恍惚。
两人才走出皇帝寝殿,这时,太子追了出来,说要把扶容带回六皇子那里。
扶容初听见这话时, 眼睛一亮,抬起头, 有些希冀地看着太子殿下。
他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
这阵子, 扶容和秦骛住在一起, 秦骛说是为了方便养病。
确实, 他二人住在一块,只需要一个太医来回跑就行了,不麻烦。
六皇子有几次想把扶容带回去,都被秦骛用这个理由堵回去了。
如今他们就在皇帝寝殿门外,料想秦骛不会太过分。
或许可以把扶容给带回去。
可是……
扶容又不免有些悲观。
虽说秦骛今日让步了,但他也不知道,秦骛究竟是为什么让步的。
或许是一时情绪上头,等他缓过神,必定又是之前的模样。
他只能赌秦骛一次心软,不可能赌秦骛次次心软。
扶容这样想着,眼里的光也暗了下去,不由地低下了头。
恐怕还要等到离开行宫,他才能回到六皇子那边。
没关系,现在这样的结果就很好了,他再等几天,等回到宫里,一切就都好了。
可是,下一瞬,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
“嗯。”
扶容一惊,恍惚间又抬起了头。
是他听错了吗?秦骛方才是答应了吗?
秦骛瞧着扶容的脸,扯了扯嘴角,笑了一声。
扶容太不会掩饰,从前有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他一看就明白。
现在学乖了一点,心里想什么,没写在脸上,写在眼睛里了。
他那一双眼睛清凌凌的,秦骛反倒看得更清楚。
秦骛喜欢扶容这样直愣愣地看着他,没有一点儿防备。
只是想到,换来这个目光的代价,秦骛又有些后悔。
他沉了沉面色,低声问扶容:“你要跟他走吗?”
秦骛还是有些不死心,想着自己这阵子待扶容也很好,他给扶容送吃的,晚上给扶容喂药,刚才还没有向老皇帝提起要他做伴读的事情。
他也很好,比太子还好,太子从来没有晚上过来,给扶容喂过药。
说不定扶容会想留下来呢?
紧跟着,扶容就用行动给了他回答。
扶容朝他行了个礼,便走到了秦昭那边。
秦骛神色一沉,没有再说什么。
毕竟是他点了头的。
他顿了顿,又道:“你还有东西在我那里,回去收拾一下。”
扶容刚准备应声,秦昭便开了口:“扶容病还没好,孤派人去收拾就是了。”
秦骛再也没有借口阻拦扶容离开。
正巧这时,三个人走到了寝殿外面的宫道上。
扶容又朝他行了个礼,说了一声“五殿下慢走”,便跟着秦昭离开了。
秦骛站在原地,看着扶容离去的背影。
扶容跟在秦昭身后,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担子,连脚步都轻快不少,原本总爱低着的脑袋也稍稍抬了起来。
扶容向他道谢,秦昭却好像说了什么玩笑话。扶容脚步一顿,偏过头看他,眼里都是笑意。
扶容跟着秦昭,绕过了宫道拐角。
残阳夕照,将两人的影子打在宫墙上。
两个人偏过头,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默契和谐。
秦骛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扶容的身影消失在宫墙那边。
扶容被秦昭逗笑了。
他忽然想起,扶容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对他笑过了。
自从重生之后,扶容就没有这样朝他笑过。
再往前,自从离开冷宫,自从他登基之后,已经好久好久了。
直到扶容的背影完全消失,秦骛才转过身,从相反的方向离开。
一路上,秦骛都在想事情。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谋算明明马上就要成功了,只要他在老皇帝面前提一句,这时候,他就可以领着扶容回来了。
他为什么要临时放弃?
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花了这么多心力,谋算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算到。
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秦骛简直要大骂自己是蠢货。
蠢货,蠢得要命的东西,你亲手把扶容送走了!你亲手把扶容送给太子和六皇子了!
秦骛气得停下脚步,转过身,攥着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宫墙。
哐的一声巨响,秦骛稍微冷静下来,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回走。
就因为扶容不愿意,因为扶容会哭。
他不想再看见扶容在夜里、对着他哭着喊着,说自己不想给五殿下做伴读了。
可是,秦骛想,他都这样做了,扶容总该给他一个笑脸了吧?
结果他什么也没有。
扶容的笑脸都给了太子了,他什么也没有。
噢,有一点。
扶容给了他一个无比惊讶的目光,好像他是洪水猛兽。
然后又向他行了礼,还给了一句“五殿下慢走”。
这些东西,和太子得到的比起来,自然是不值一提。
秦骛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得到的东西,却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扶容让他慢点走。
总归他也是得到了一些的,或许,此时扶容心里,他的形象好了一点呢?
秦骛这样想着,便回到了寝殿。
属下们都在外面等候,见他回来了,便禀报道:“五殿下,您吩咐的点心和金银都备好了。”
秦骛脚步不停,径直走进正殿。
正殿里,摆着扶容爱吃的牛乳糕,还有一盒子金银。
这是他原本的打算。
他知道,自己把扶容强要过来之后,扶容肯定会生气,说不准还会哭。
所以他特意吩咐人准备好这些东西,用来哄扶容高兴。
点心是扶容喜欢的,金银钱财也是扶容的最爱。
他有把握,扶容就喜欢这些东西。
只是现在……
他没有强要扶容跟他回来,自然也就不需要了。
秦骛挥退属下,在案前坐下,捏起一块牛乳糕,咬了一口。
还是甜腻腻的,哽在嗓子里化不开。
秦骛吃着点心,属下们守在门外。
不一会儿,便有人过来叩门。
“五殿下,奴婢奉太子殿下的命令,过来帮扶公子收拾东西。”
秦骛放下手里的点心,清了清嗓子,应了一声:“进来。”
三五个手脚麻利的宫人从外面进来,怕东西多,还带来了几个箱笼。
几个宫人向秦骛见了礼,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开始收拾。
扶容在这里养了几天病,东西还挺多的,穿过的衣裳、睡过的被褥、打发时间的画本,都是要带回去的。
他们一样不落,说怕过了病气给秦骛,把东西全部装进箱笼里。
秦骛看着,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又在大骂自己蠢货。
他应该把扶容贴身的衣裳留一件,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能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总比他现在有的那块小蓝布好。
结果他在干什么?他在吃点心!
他又不饿,他吃什么点心?
点心吃完了就没了,这也不是扶容给他的点心。
这下好了,扶容的东西全都让太子收走了,说不准太子也会私藏什么,他愣是没想到。
秦骛心中恼火,周身气势也凝滞几分。
收拾东西的宫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加动作。
宫人们很快就收拾好了。
他们刚准备盖上箱子,就听见秦骛冷声道:“这有一盒东西,你们拿回去给扶容。”
宫人们抬起头,看见秦骛把案上一个小盒子,往前推了推。
宫人们问:“五殿下,不知这原本就是扶公子的东西,还是……”
“是我送他的。”秦骛随口说了个借口,“陛下嘉奖了他,我也嘉奖他。”
宫人们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形,滴水不漏地推拒:“东西贵重,奴婢们怕碰坏了东西,到时说不清楚,还是请五殿下派自己宫的宫人送去罢。”
秦骛顿了一下。
就是因为送不出去,他才要让他们带回去的。
秦骛思忖着,最后道:“罢了。”
宫人们松了口气,盖上箱子,抬着东西离开了。
殿门大开着,扶容的东西被搬走之后,殿中立即冷清下来。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一件也没给秦骛留下。
秦骛架着脚,转过头,看看空荡荡的床榻、空荡荡的衣桁,还有空荡荡的桌案。
什么都没了。
这几日,扶容和他住在一起,就像是一场美梦。
他常做的那种美梦。
到了最后,梦境总是急转直下。
秦骛垂了垂眼睛,想拿一块牛乳糕来吃,却看见案上放着的金银。
他忽然觉得恼火,一抬手,就将一盒金银全部掀翻。
哗啦啦的声音,金银首饰滚落满地。
这些东西和扶容的东西根本不一样,他看着只觉得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