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生气了,孤没有大碍。”秦昭放下衣摆,把巾子从他手里拿过来,擦了擦手。
但是扶容就是生气。
他想,他本来打算,等回了都城,就跟秦骛说清楚的。
现在好了,秦骛过来了,他也就可以跟秦骛把事情说清楚了。
他不想再因为自己,连累其他人了。
前世,他就差点儿连累了林公子。
他不能再连累太子殿下。
秦昭擦干净手,想握住他的手,却忽然想起什么,收回手,仔细闻了闻。
还是一股药酒的味道。
算了,还是不牵他了。
秦昭把巾子丢进铜盆里,扶容准备把东西端走。
扶容想着事情,刚准备离开,忽然,秦昭喊住了他:“扶容。”
扶容回头:“殿下?”
“今天下午,被百姓们打断了。”
秦昭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他顿了顿:“那句话,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可以啊。”扶容笑着道,“殿下,你很厉害。”
“多谢你。”秦昭温声道,“扶容,你也很厉害。”
“多谢殿下。”扶容笑了笑,端着东西,转身离开。
扶容总是在外间的竹榻上守夜。
南边的天气热,窗户大开着。
扶容穿着雪白的薄中衣,坐在竹榻上,被子被他卷到旁边堆着。
他想着事情。
他不想喜欢秦骛了,想着……该怎么跟秦骛说清楚,让他不要再抱自己了,也不要再缠着自己了。
他太了解秦骛了,若是说不好,恐怕秦骛又要发火,到时候就更说不清楚了。
若是秦骛像前世一样,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他还得想好法子应对。
扶容尽力不借太子殿下的势,也不把太子殿下拖下水。
该怎么跟他说呢?
扶容有点苦恼。
此时,城中客店里。
秦骛也正烦躁。
他包下了客栈最高处的房间,同样将窗户大开,抱着手,站在窗前,等着扶容来找他。
他跟扶容说好了,他在这里等着扶容,扶容若是有事,可以随时来找他。
那扶容没事……也可以来找他啊。
为了等着扶容,他都没敢去别的地方,时刻留意着从楼下经过的客人。
可是扶容都不来找他。
秦骛想,肯定是该死的秦昭又缠着扶容了。
一会儿装受伤,一会儿要守夜,扶容才被他牵绊住了手脚,不能过来。
早晚把他给宰了。
秦骛心中不耐,气势强盛,面上却是不显。
今天下午他抱了扶容,还牵了扶容的手,能够稍微压制一下心里的怒火和妒火。
守在门外的属下们也是这样想的,自从和扶公子匆匆见过一面之后,主子的脾气好像好了不少。
但是也只能压制一会儿,还没过多久,秦骛就又想见扶容了。
见不到扶容,秦骛只能回想着下午见面时的场景,缓解一下情绪。
扶容和秦昭还没成呢,扶容肯定不喜欢秦昭,他的噩梦没有成真。
扶容今天,还第一次跟他说了“不许”。
第一次!扶容肯定没有跟秦昭说过“不许”罢。
但是,秦骛想起扶容和秦昭相携离开的背影,忽然又觉得有点吃味。
那秦昭都离扶容离得那么近了,扶容也不敢他说“不许”。
秦骛的思绪顿了顿,抱着手,站在窗前,看着淮州城里的灯火。
他秦骛有一句扶容的“不许”,秦昭没有,所以是他秦骛胜了。
没有错。
可是……
秦骛垂眼,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可是扶容怎么不来找他呢?
赶了五天的路,只见了扶容一会儿,现在简直比路上还难熬。
路上起码还有个盼头,现在盼头没了,他只能这样苦等,也不知道扶容什么时候才来。
过了一日,扶容一直没来。
秦骛不好离开客店,怕扶容过来了,见不到自己,只能让属下去打探。
属下打探的消息是,郡守府里还在忙着查抄贪墨官员府邸的事情,上上下下都忙得很。
所以扶容没时间过来,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秦骛等不及了,走到郡守府附近,却看见扶容在查账。
扶容站在郡守府门口,手里捧着一册账本,他清点一句,侍卫们就打开一个箱子,给扶容看看,扶容看过之后,才让他们把箱子抬进库房里去。
秦骛站在旁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扶容看起来神采飞扬的,十分鲜活。
不知为何,秦骛忽然不敢过去了。
还是等着罢,等扶容想见他的时候,自然就过来了。
又过了几天。
此次贪墨案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贪墨官员全部有了判决,赃物赃款全部查抄完毕,可以运往都城了。
等林意修把卷宗写完,他们就可以回都城了。
扶容不用看账本,自然也闲了下来,跟着太子殿下在淮州城各处转了转,太子殿下.体察民情,他就负责吃吃喝喝。
这天晚上,他在自己房里洗漱好了,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准备去太子殿下房里守夜。
他刚准备出门,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抓起银子,走出门,喊来自己相熟的一个侍从:“小夏?小夏?”
小夏跑上前:“怎么了?”
扶容小声道:“我今日陪太子殿下在外面转了一圈,有点馋外面的梨花糖,但是没买,殿下那边不能没人守夜,能不能……”
小夏迅速反应过来:“噢,你是想让我们帮你守夜是吧?不要紧,这阵子总是你守夜,我们都没守过一天,应该的。”
扶容把手里的碎银子塞给他:“嗯,多谢你们啦,我去买梨花糖,你们有什么要我买的,只管告诉我。”
小夏朝他使了个眼色:“客气了。”
扶容笑了笑,缩回房里,随便擦了擦头发,就穿了一件不起眼的暗色衣裳,扣上竹笠,准备出门。
走出去的时候,侍从们还跟他打招呼:“扶容,这么晚了还馋糖吃。”
扶容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特意告诉其他人,他要去买东西,其他侍从还让他帮忙带东西。
倘若秦骛真的强制扣住他,他迟迟不归,其他人也会发现的。
扶容快步走出郡守府,朝着上次和秦骛见面的地方跑去。
他要速战速决。
快点把事情解决了,他还能回来睡个好觉。
不用再做那些奇怪的梦。
客店高楼,秦骛如同往常一样,站在窗前,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南边生意人多,晚上也十分热闹繁华,人声鼎沸。
秦骛却只觉得他们吵得要命,吵得人心烦意乱。
忽然,一个深蓝色的身影闯进秦骛的视线。
秦骛顿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
扶容。
扶容来了,扶容来找他了。
扶容站在大街上,抬起头,环顾四周,仿佛在确认,哪家客店的旗子是挂的最高的那个。
秦骛立即跑回房中,在铜盆前弯着腰,用双手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
途中他跑回窗边望了一眼。
扶容已经找到这家客店了,正准备过来。
秦骛朝外面喊了一声:“去楼下接人。”
门外的属下们应了一声:“是。”
秦骛转回头,翻了翻自己为数不多的衣裳,挑了一件干干净净的黑衣。
扶容刚跨进客店门槛,几个随从就从楼上下来了。
扶容认得他们,有几个是草原人的模样,很好认。
“扶公子,请。”
扶容揪了揪衣袖,轻声问道:“秦骛在吗?”
“在,主子就在楼上等扶公子。”
“好。”
扶容点了点头,跟着他们,踩上了木制的楼梯。
这家客店开得有点久了,楼梯每日被客人小厮来来往往地踩着,有些磨损,还来不及修理,扶容踩上去,不免吱嘎吱嘎地响。
扶容总觉得,自己就要摔下去了。
不要紧,只要今晚说清楚了,就都好了,扶容鼓起勇气,继续往上走。
到了房间门前,属下敲了敲门:“主子,扶公子到了。”
房里的秦骛应了一声:“让他进来。”
扶容朝属下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多谢”,便走上前,推开房门。
他推开门的时候,秦骛正好把刚挑好的黑衣穿上,挺直腰背,正了正衣襟,朝门外看去:“扶容。”
扶容长舒了一口气,走进房里,把门关好:“秦骛。”
客店的蜡烛并不是很好,烛光昏昏,两个人就这样相对站着。
扶容本来是想好的了,忽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秦骛瞧着他,克制着自己想抱住他的冲动,伸出手,只是碰了碰他的头发。
下一瞬,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秦骛摩挲了一下他的头发:“你的头发还没干,怎么就这样跑出来?”
扶容看着他,轻声道:“前世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我已经不想喜欢你了。”
多可笑,他们都精心挑选了装扮。
说的事情,却天南海北,互不相干。
秦骛面上笑意陡然冷了下来:“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扶容迎上他的目光,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个。”
秦骛扭了扭脖子,目光凶狠,定定地看着他:“你再给我说一遍。”
扶容固执地梗着脖子:“我不想给你当伴读了,我不想给你当床.伴了,我也不想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