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太监站在他面前,清了清嗓子:“传陛下口谕——”
扶容回过神,连忙调整姿势,双手按在地上,额头也贴在地上:“奴接旨。”
“掖庭奴婢扶容,勤谨恭顺。随太子南下,救驾有功,查账有功,太子与朝臣求情,特许其脱奴籍,择日入诩兰台,任侍墨郎一职。”
“望扶容尽心任职,六宫众人,尽心侍奉。”
扶容刚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喜公公又欢天喜地地代替他领旨:“多谢陛下!”
扶容也连忙领旨:“多谢陛下!多谢太子殿下!”
传旨太监把他扶起来:“扶公子,往后就做官了,进了掖庭,还能出去做官的,你可是头一个。”
“您言重了。”扶容连忙摸了摸衣袖,摸出几块碎银子,塞给他,“劳烦您走一趟了。”
“客气了。”
扶容原本就是奴婢,做官也是做不入流的小官,不会有什么大阵仗,说一声就完了。
传旨太监走后,往日里,不论是与扶容认识,还是不认识的宫人,只要收到消息,他们全都围了上来。
“扶公子,恭喜恭喜。”
“恭喜了。”
扶容手忙脚乱地去摸衣袖,要给他们分点赏钱。
他知道规矩的,他本来就高升了,要是再不分点钱给这些人,这些人眼红起来,只怕要出事。
可是扶容也不知道今天会有这样一件大事等着他,身上带着的钱不多,才发了没几个人,他就没钱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六皇子出来了。
他咳了两声,朗声道:“好了,他过几日才去做官呢,现在还是我的伴读,别缠着他。在文渊殿外面也这样闹,好没规矩,喜公公。”
六殿下发了话,喜公公连忙做出驱赶的样子:“滚滚滚,惊着了主子,还不快滚?”
宫人们都散了,扶容回过头,走到六皇子身边:“多谢殿下。”
六皇子摆了摆手:“不客气。”他看向扶容:“你还要再当几天的伴读呢,别偷懒。”
“是。”扶容忽然想起,“殿下前几日,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不高兴的吗?”
六皇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扶容笑了笑,轻声道:“此事要多谢太子殿下帮我说情,也要多谢六殿下,肯放我走。”
六皇子酸溜溜地说:“我哪里不敢放你走?大哥都亲自跟我说了,我能不放你走吗?”
扶容笑着道:“殿下宽宏大量。”
六皇子瘪了瘪嘴,小声道:“我知道,这次机会对你来说很难得,要是你没了这次机会,说不定要做一辈子的奴婢,所以还是放你走了。”
“而且——”六皇子顿了顿,“你可是第一个从掖庭出去做官的,还是我的伴读,说出去,我特别有面子的。”
六皇子朝他笑了笑:“所以还是放你走了。”
扶容也朝他笑:“谢谢殿下。”
扶容跟着他回了文渊殿,在位置上坐好。
六皇子虽然放他走了,但还有些闷闷不乐的,撑着头:“扶容,那我以后能出宫去找你玩儿吗?”
扶容用力地点点头:“当然可以。”
这时,讲案上的柳先生用戒尺敲了敲桌案:“好了好了,继续讲课。”
扶容原本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是行礼、发赏钱、安慰六皇子这些场面上的事情,要么是被喜公公拉着走,要么是被六殿下拉着走,他应接不暇,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想想,自己究竟遇见了什么事情。
他们在高兴什么呢?
现在柳先生敲了敲戒尺,旁边的人都安静下来,扶容才慢慢地冷静下来。
他做官了……吗?
扶容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又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坐在旁边的六皇子看见他的动作,皱了皱眉:“扶容,至于吗?”
扶容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啊……”
他不确定地看着六皇子,再问了一遍:“殿下,我做官了吗?”
六皇子无奈:“是啊。”
扶容眼睛一亮,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欣喜若狂:“真的吗?”
“真的,侍墨郎。”
扶容忍不住笑出声来:“真的吗?殿下……”
六皇子捂住他的嘴:“真的,是真的,行了吧?”
扶容被他捂着嘴,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里面也盛满了笑意。
他再问一遍:“呜呜呜?”
——真的吗?
六皇子十分无奈:“真的,真的,跟你说了一百遍了。”
秦骛就坐在扶容旁边,看见扶容的反应,也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单靠那个怂包太子,自然没办法那么快把这件事情办下来,秦骛也在背后推了一把。
就一个小小的侍墨郎,扶容也高兴成这样。
六皇子使劲按住扶容,生怕扶容从位置上跳起来,冲出去跑圈儿。
扶容深吸几口气,才冷静下来,只是眼睛里的笑意还是藏不住。
他握住六皇子的手,小声道:“多谢殿下。”
“好了,我知道了。”
“我永远是殿下的伴读。”
“这还差不多。”
六皇子显然被他这句话取悦到了,两个人悄悄碰了一下拳头,以为约定。
可是,旁边的秦骛听见他们说话,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我永远是殿下的伴读。
这句话,原本应该属于他的。
他想立即站起来,告诉扶容,这件事情,不止太子和六皇子,他秦骛也有出力,扶容应该也对他说这句话的。
可是很快的,扶容抬起头,同他对上目光。
一瞬间,扶容眼里的笑意淡了许多,他眨了眨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秦骛,仿佛在探究什么。
秦骛按了一下桌案,又坐了回去。
他原本是有这个机会的。
若是在前世,他答应了扶容,让扶容去做官,他就能得到这句话,扶容就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可是现在不是前世。
扶容的目光提醒了他,现在和前世不一样。
他已经失去机会了,还是他亲手扼杀的。
扶容也很快就收回目光,他猜到了,这件事情,秦骛可能也帮了他一把。
扶容说服自己,自己前世也帮了秦骛很多,他只是想做官而已。
所以……他也不必对秦骛感激涕零。
本来就是秦骛应该还他的。
扶容垂了垂眼睛,继续沉浸在做官的喜悦之中,低着头傻乐。
扶容就这样傻乐,乐了一整个下午。
柳先生都看不过去了,连连拍他面前的桌案:“扶容,扶容!回神!”
扶容迷迷糊糊地回过神:“噢。”
“你……”柳先生知道他遇见了一件大喜事,但也很无奈,“不要恃宠生骄,你念的书还还差得远呢。”
“是。”扶容低头看书,还没看两眼,又忍不住高兴起来。
柳先生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随你乐去罢。”
扶容就这样熬了一下午,傍晚时分,终于下学了。
扶容收拾好书箱,跟着六皇子回去。
两个人刚走出文渊殿,就看见外面有人在等他们。
六皇子喊了一声:“大哥?”
扶容行礼:“太子殿下。”
秦昭微微颔首,看向扶容:“口谕收到了?孤方才就在兴庆殿,事情办完了,就赶紧过来看看。”
扶容又行了个礼:“回殿下,奴收到陛下的口谕了,还要多谢殿下在陛下面前美言。”
秦昭笑了笑:“往后就要称‘臣’了,记得改口。他们给你做的官服也到了,送到昭阳殿去了,你过去看看。”
“好。”扶容顿了顿,还有点不太熟练,“臣……多谢殿下。”
一行人离开之后,秦骛才从文渊殿里走出来。
夕阳残照,扶容提着书箱,跟在六皇子身后,高兴得快要蹦起来。
六皇子已经无奈一下午了:“扶容,有那么高兴吗?你都笑了一下午了,我怕你脸抽筋。”
扶容笑着道:“很高兴很高兴,我有新的身份了,比之前那个还好。”
身份。
秦骛顿了一下。
扶容前世就想要一个身份。
他又想起扶容对他说过的话。
他总是反应很慢。
扶容前世就想做官,他当时分明就可以让扶容做官,可是他没有,到了现在,才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费劲地把扶容推上那个位置。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做官对扶容来说,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因为他的自负,他让扶容隔了这么久,才得到应得的身份。
他有什么资格去扶容面前邀功?
扶容没有打他骂他,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秦骛按了一下肩上的伤口,隐约有血迹透出来。
昭阳殿。
扶容换上太子殿下给他准备的墨蓝色官服,束好头发。
墨蓝色在朝堂中是最低品级官员穿的衣裳,但是和掖庭奴婢的靛蓝衣裳比起来,还是好了不少的。
都是蓝色,但是完全不一样。
扶容低着头,摸摸腰带,摸摸衣袖,爱不释手。
喜欢简直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根本没怎么享受过伴读侍奉的六皇子抱着枕头,靠在小榻上,一脸疲惫。
秦昭站在扶容面前,满眼笑意地看着他:“衣裳还算合身。”
扶容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合身。”
秦昭温声道:“孤已经同诩兰台说好了,你下月初五去上任,这几日收拾一下东西,搬到宫外去住,安顿下来。”
“是,多谢殿下。”
扶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珍惜地摸了摸。
他小声道:“和林公子的一样……”
和前世林公子的官服一样,他做梦都想要这身衣裳。
现在他也有了,他还以为他永远都不会穿上这身衣裳。
秦昭瞧见他慢慢红了的眼睛,往边上迈了一步,帮他挡住六皇子,不让旁人看见。
秦昭低声哄他:“扶容,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