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秦昭大步出去,语气急切,对守在门外的侍从们说:“快去把府里的大夫喊过来,拿着孤的牌子,去请太医来,就说孤病了。”
一听太子情况这么严重,侍从们也不敢耽搁,连忙跑着出去:“是。”
秦昭又回去守着扶容,帮他擦擦汗:“很疼吗?想是白日里你从马背上摔下来的缘故,额头上的伤也还没好,孤……大夫马上就来了,再坚持一下。”
扶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就像有马车从他身上碾过去似的,身上的骨头全都断了,钻心的疼。
秦昭看着他,眼里满是焦急和心疼。
不多时,大夫便提着药箱,匆匆赶到了。
秦昭给大夫让出位置:“快。”
“是,殿下。”大夫行了个礼,开始给扶容诊脉。
可是这时,扶容已经昏死过去了。
甫一探到扶容的脉象,大夫就大惊失色:“这……”
秦昭问:“怎么回事?”
“这……”大夫紧紧地拧着眉,十分为难,“这……怎么会是濒死之人的脉象?”
秦昭一听这话,也皱了眉:“怎么可能?扶容不过是前阵子磕了脑袋,如今新肉也长出来了。他早晨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可是这个缘故?孤晚上给他抹了药,可是药有什么不对?”
秦昭回想着扶容这阵子经受过的所有事情,吩咐人把扶容抹过的药、吃过的东西、用过的器具,全都拿了过来。
一时间,整个太子府都被惊动了。
“老大夫,东西都在这里了,您快看看。”
“是。”大夫皱着眉,把扶容用过的东西一样一样看过去,“并无不妥。”
昏迷的扶容脸色惨白,连双唇都没有了颜色。
秦昭看了他一眼,跑到外面喊了一声:“太医来了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侍从才领着两个太医匆匆赶来。
“殿下……”
“免礼,孤无妨,快进去看看扶容。”
“是。”
两个资历高深的太医在榻前小板凳上坐下,拿出脉枕,给扶容诊脉。
两个人同样脸色一变。
“殿下,恕老臣愚钝,扶公子的脉象极其虚弱,是不是受过什么重伤?”
“没有。”秦昭又把扶容受过的伤说了一遍。
两个太医,再加上府里的老大夫,都十分为难,根本没办法确认扶容这是怎么了。
几个人最后合计了一下,只能说:“想是近来扶公子操劳过度,小伤不断,引起大病,臣等还是先开一剂安神药,稳定一下扶公子的心绪。”
秦昭握着扶容的手,感觉到他抖得厉害,又道:“先开点止疼的药,温温吞吞的安神,有什么用?”
几个大夫对视一眼。
“还不快去?”
“是。”
秦昭头一回这样失态。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连病因都找不到?
与此同时,九华殿里。
秦骛也还没睡,他坐在案前,面前摆着香炉和经书。
秦骛低着头,额角青筋暴起。
他抓着香炉,目光阴鸷,盯着香炉里最后一段香料燃尽。
秦骛同样也在忍耐着彻骨的疼痛,紧紧地咬着牙,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呼噜声。
香炉里最后一截香料燃尽,秦骛像是忍耐到了极限,猛地站起身。
结果他起来得太急,眼前一黑,摔到榻上。
秦骛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把扶容的小衣拿出来,双手捧着,覆在自己面上。
闻见扶容的气息,能让他舒坦一些。
秦骛把脸埋在小衣里,深吸一口气,感觉好些了。
他抱着小衣,低声咒骂一句:“扶容,迟早弄死你,从你身上全部讨回来。”
一整个晚上,太子府闹得人仰马翻。
大夫熬了止疼的药给扶容灌下去,扶容看起来是好些了,不发抖了,只是还昏迷不醒。
秦昭让大夫们再给他诊脉,又让人预备好了参汤,就等着必要的时候灌下去,换回一口气。
扶容平躺在榻上,脸色惨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光照破云层,天亮了。
扶容在昏迷之中,感觉自己又在无休止地往下坠。
他在这天晚上经历过了无数次,下坠、落地、摔伤。
好疼,反反复复的疼痛。
可是这回,“嘭”的一声巨响,他好像把地面砸穿了,他还在往下坠。
糟糕了,扶容用仅有的清明的意识想到,完了,他这回肯定要摔到地狱里去了。
他不去地狱,他不要去!
下一刻,冰凉的湖水吞没了他。
原来他不是把地面砸穿了,他是掉进了冰湖里,把湖面上的冰块给砸开了。
更糟糕了,扶容最怕水了。
扶容一激灵,挣扎着想要从梦里醒来。
下一个瞬间,有人抱住了他,搂着他往上游。
扶容紧紧地搂住“救命恩人”的脖子,生怕他撇下自己。
“救命恩人”紧紧地抱着他,胸膛里发出的笑声无比熟悉。
扶容仅凭笑声,整个人都还混混沌沌的,就清楚地辨认出他是谁,但是又不敢松开他,只是把他抱得更紧。
扶容想,没关系的,我恨他,他也可以救我,是他欠我的。
再说了,这是在梦里,这件事情只有我自己知道,他又不知道。
秦骛。
没错,是秦骛。
秦骛抱着他,捧着他的脸,在冰湖里捏住他的鼻子,吻上他的双唇。
像前世渡药一样,秦骛渡了一口气给他,然后抱着他,带着他浮出水面。
哗啦一声,满天水花。
扶容呆呆地看着秦骛,秦骛搂着他,捏捏他的鼻子。
秦骛喘着气,低声道:“你怎么总是这么笨?亲你的时候不会呼吸,梦里也不会呼吸。”
他怎么知道我在梦里?
扶容还没来得及细想,秦骛又扛着他,往冰湖的岸边走去,他咬牙道:“你非要救他,现在好了,我们受罪。”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骛把扶容放在岸上。
扶容坐在干岸上,秦骛还站在湖里。
扶容回过神,想要拉他一把。
可是下一秒,秦骛掉进了湖里,扶容从梦中惊醒。
“殿下!”
扶容尖叫一声,从床榻上坐起来。
秦昭守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扶容,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
扶容怔怔的,表情恍惚,回不过神。
秦昭连忙把他的手递给太医:“快诊脉。”
“是。”
三个大夫轮流诊脉,都面露喜色:“殿下,扶公子这算是缓过来了,就是还受了些风寒,有些发热。”
“去开药。”
“是。”
扶容呆呆地坐着,轻声喊道:“殿下……殿下……”
秦昭还以为他在喊自己,趁着旁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抱了他一下:“好了好了。”
扶容扑上前,紧紧地抱住他。
秦昭抚着他的后背:“没事了。”
扶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小声啜泣,眼泪沾湿了秦昭的衣襟。
扶容的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大夫们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所幸扶容再也没有犯过病,看起来好好的,大夫观察了两三日,也就放下心来。
只当是一种不知名的急症,让扶容平日里多多休息,不要劳累。
他这一遭,把秦昭也吓坏了。
秦昭本来还要出门办事,现在也都找由头推掉了,陪着扶容。
那天晚上彻骨的疼痛,对扶容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
他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对劲。
细细想来,他好像总是梦见秦骛,或者说,秦骛总是在他的梦里出现。
他总觉得,他在梦里做的事情,在梦里见到的秦骛,现实里的秦骛也知道。
好奇怪。
扶容想找秦骛问问,可是又无法单独进宫,只能暂时把这个疑问埋在心里。
很快就到了除夕。
这天一早,秦昭要进宫去给老皇帝请安,再去见见几位兄弟。
扶容也跟着去了。
太子进了兴庆殿,扶容在外面等候。
没多久,秦骛从里面出来了。
想是他在里面帮老皇帝焚香,太子进去了,他就退出来了。
秦骛站在扶容旁边,扶容转过头,偷偷看他。
扶容生了场病,还有些难受,身上穿了好几件,裹得严严实实的。
秦骛面色如常,只穿着一身单衣,在寒风之中,昂首挺胸地站着,像是一座小山。
扶容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可是他什么也没找到。
反倒是秦骛忽然开了口:“看什么?现在知道他是废物,后悔跟他了?要是现在改了主意,要跟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扶容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秦骛抱着手,转头看看他:“你病了?”
扶容的半边脸藏在狐裘毛领里,点了点头:“嗯。”
秦骛低声道:“我早就问过你,是不是不改了。你非要救他,他没死,就得有人代替他,承受他临死前的痛苦,这下你尝到了。”
扶容一听这话,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他发病那天晚上,感觉到的先是一种下坠的感觉,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前世太子殿下是坠崖而死的。
当然是先往下坠,然后摔在地上。
几乎全身的骨头都摔断了,疼痛无比。
所以……
他的发病,其实是在帮太子殿下承受他临死前的痛苦。
天道平衡,在太子殿下身上没收到的,在他这个搅局的人身上找补。
难怪大夫们怎么看,也看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根本就不是他在生病。
秦骛见他傻乎乎的模样,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小傻蛋。”
扶容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问道:“秦骛,那……那我梦见你了,你怎么会在我的梦里?”
秦骛哽了一下,转头看向他:“没怎么,我就喜欢。”
扶容还想追问,秦骛却转移了话题:“你小心点,每天晚上都要发作一次的。”
“啊?”扶容脸色一白,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没有,我这几天都没有发病。”
秦骛笑了笑:“嗯,吓你的。你救他一次,发作一次就好了。”
扶容瘪了瘪嘴,转过头,不想理他,又想起自己答应过太子殿下,不和秦骛走得太近。
于是他挪着脚步,往边上退了退。
秦骛见他要走,猛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别乱动,就这样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