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容抹了抹眼睛,扯着被子,盖过头顶,闷闷道:“没有了。”
“还有。”秦骛幽幽道,“你不想让我做皇帝,是不是?”
扶容哽了一下。
秦骛还是了解他的。
但是他也了解秦骛。
秦骛费劲发动宫变,如今胜券在握,天下尽在他手中,他怎么可能不做皇帝?
扶容小声道:“提了也没用。”
隔着被子,秦骛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怎么知道没用?只要你肯说,我就能办到。”
扶容一激灵,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你不会放弃的。”
秦骛低声诱哄道:“我会。拿起你的鞭子,给我套上,只要你说,我就会做。”
接下来一整晚,扶容都没有再做噩梦。
他安安稳稳地睡到了第二天。
扶容起来的时候,秦骛的属下们正在套车,他们准备回去了。
秦骛道:“等会儿就走。”
扶容点点头:“好。”
他知道,现在都城里没有人做主,不论是秦骛,还是太子殿下,都不能在行宫里久留。
留得越久,变数越大。
“我去看看太子殿下。”
扶容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
经过一晚上的诊治,太子殿下看起来好多了,扶容才算松了口气。
随后他又去看了看给太子准备的马车,马车里封的密密实实的,不会透风,又铺着厚厚的褥子,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没多久,队伍整装完毕,随时可以启程。
正巧这时,太子殿下也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喊扶容。
扶容连忙上前:“殿下?”
秦昭问道:“你可有事?”
扶容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摇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
秦昭一醒,扶容的注意力就完全被他吸引走了。
秦骛抱着手,站在外面,一脸不耐。
他朝属下使了个眼色,属下立即上前:“太子殿下,陛下忽闻噩耗,急血攻心,已经卧床不起,摄政王也在此处,如今都城之中无人主事,恐怕生乱,我等要即刻启程回都。”
秦昭颔首,握着扶容的手,从榻上坐起来:“好,即刻启程。”
秦昭站起身,披上衣裳,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传孤的旨意,加强皇宫禁军巡逻,都城防守,这几日积压的奏章都拿过来。”
属下却道:“禀太子,这几日积压的奏章,摄政王殿下已经代为批阅了。”
“摄政王?”秦昭蹙着眉,正好同站在门外的秦骛对上目光,“好,那就即刻回都。”
扶容跟着秦昭一起,上了马车。
秦骛周身散发着极其不悦的气息,翻身上马,一挥马鞭:“启程。”
太子殿下伤了额头,时不时还头疼。
扶容一边帮他揉揉脑袋,一边跟他说现在的局势。
扶容担心地叹了口气:“陛下病重,五殿下摄政,五殿下可能……”
秦昭回过头,朝他笑了笑:“不要紧,就算秦骛篡位,孤也能保全你,让你好好做官。”
扶容顿了一下,没由来红了眼眶。
都到这个时候了,秦昭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他。
不过,秦骛既有反意,秦昭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提起精神,推开马车窗扇,喊了一声:“林意修。”
林意修立即骑马上前,低声应道:“殿下。”
“派人去王家,跟老师说一声,再派人去几位将军家,让他们马上调兵,驻守在南北宫门外,随时准备迎战。”
真要论起来,秦骛有几千死士,却只有几个中下层将领。
秦昭名正言顺,朝中文臣武将,基本上都是他的人。
前世不过是因为秦昭死了,几个藩王离得又远,秦骛才能这样顺利地入主皇宫。
到了现在,真要拼起来,鹿死谁手也还难说。
林意修应道:“是。”
正当此时,秦骛骑着马,缓缓上前。
林意修闭了嘴,默默退开。
秦骛好像并不在意他们在谋划什么,只是把水囊和点心递给扶容:“扶容。”
扶容接过东西:“多谢摄政王。”
秦骛道:“马车走得太慢,我要马上回去,扶容,你要跟我走,还是和他一起?”
扶容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秦昭。
若是他跟着秦骛走的话,说不定他还能帮上秦昭。
可是秦昭却握住他的手,定定道:“扶容跟孤一起。”
他不知道扶容和秦骛的关系,他只是不想让扶容去冒险。
扶容想了想,最后道:“我跟摄政王走吧,回去打点一下太子府的事宜。”
秦昭握住他的手:“太子府不用打点,你跟着孤。”
秦骛垂眼看了一眼两个人交握的双手,别过头去:“听他自己的。”
扶容拍拍秦昭的手背:“我先行一步,殿下放心。”
马车临时停下,扶容下了车。
他没有和秦骛同乘一骑,而是再要了一匹马,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扶容再也不是那个不会骑马、只会依附秦骛的小男宠了。
他也要做出自己的抉择了。
秦昭坐在马车里,盯着扶容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吩咐驾马车的侍从:“再快点。”
轻骑快马,比马车快了不止一点。
正午时分,扶容和秦骛就到了都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色阴沉,都城一片寂静。
一路策马,直入宫门,在兴庆殿前停下。
秦骛翻身下马,守在殿门前的属下立即抱拳行礼:“摄政王。”
秦骛淡淡地应了一声:“嗯,老皇帝怎么样?”
“陛下惊吓过度,气急攻心,再加上自己摔了额头上一个大窟窿,太医说,已经是……只用参汤吊着一口气。”
分明是秦骛砸的窟窿,他们偏偏说是老皇帝自己摔的。
秦骛大步走上台阶,扶容走在他身侧,两个人一同走进兴庆殿。
兴庆殿门窗紧闭,不复往日庄严,一股陈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中昏暗,帷帐重叠,帐中人影憧憧。
张天师和陆天师站好最后一班岗,还没有和老皇帝撕破脸,而是尽忠职守,守在老皇帝身边。
“陛下,陛下吉人天相,自然有真气撑着呢。”
“陛下,来,今日的静心丸。”
老皇帝像一口陈旧的老风箱,大声地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对,朕自有真神护佑,太子也有真神护佑,必定不会有事,朕还要等着太子回来。”
他话音刚落,秦骛就朗声喊了一声:“陛下。”
老皇帝回过神,尖声道:“秦骛!你回来了……太子……太子怎么样了?”
秦骛冷声道:“太子死了。”
老皇帝像是一口气没喘上来,“嘎”的一声巨响。
扶容转头看向秦骛,秦骛也看向他。
扶容知道,秦骛应该……是在诈老皇帝,他是故意的。
“留在外面,不要进来。”秦骛握了一下他的手,自己则大步上前,掀开帷幔。
老皇帝喘不过气来,在床榻上疯狂挣扎,两位天师紧紧地抱着他,抚着他的后背:“陛下,陛下……”
秦骛垂了垂眼睛,冷冷地瞧着眼前的场景,继续道:“是你把太子杀死了。”
秦骛声音阴森,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你想杀了扶容,结果扶容没死,你最宠爱的太子死了,是你活该。”
他还记仇呢。
“不!”老皇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吼出声,“不是朕!朕只是想……朕只是想……”
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骛摆了摆手,让张天师和陆天师退开,老皇帝独自在床榻上挪动着。
忽然,他往前一扑,摔在地上,扑在秦骛脚边。
老皇帝扶着秦骛的鞋尖,额头上伤口的鲜血,滴落在他脚边,恳求道:“老五,老五,朕求你,救太子……朕错了……”
秦骛被恶心坏了,猛地收回脚,震声道:“给扶容赔罪!”
老皇帝恍惚抬起头,还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什么?”
“我说——”秦骛抬起脚,踩在他的肩上,一字一顿道,“给、扶、容、赔、罪。”
帐子外面的扶容也吓了一跳。
原来,秦骛要提早回来,不是为了谋权,也不是为了抢占先机,只是为了……
让老皇帝给他赔罪。
秦骛就是这么记仇的人。
谁想害扶容,他就把谁千刀万剐,然后提到扶容面前赔罪。
老皇帝被秦骛踩着肩膀,一寸一寸地俯下身去。
他瞧着帐子外面那道小小的身影,碍于秦骛的威压,低声道:“朕错了,扶容,朕给你赔罪。”
秦骛厉声道:“我没喊停!继续!”
老皇帝连忙继续赔罪:“我错了……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中回荡着老皇帝给扶容赔罪的声音。
诡异至极。
扶容回过神,连忙道:“好了,就这样吧。”
秦骛这才喊了停。
老皇帝松了口气,下一刻,秦骛又道:“皇帝印玺在哪里?拿出来,我有一封圣旨要盖印。”
老皇帝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你……”
很显然,秦骛要盖印的圣旨,十有八九是传位圣旨。
老皇帝怒骂道:“你休想!太子没死,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来人呐!传朕的口谕,去找太子……太子登基……”
这时,重重帷帐外,传来扶容小小的声音。
“秦骛。”
秦骛抬起头,朝帐子外看去:“怎么了?”
扶容握着缠在腰间的马鞭,闭了闭眼睛,轻声道:“你出来。”
“好。”秦骛一脚踹开老皇帝,“你走运了,先放你一马,等着。”
秦骛拂开帐子,走到外面。
扶容看着他,下定决心,抽出马鞭,缠在秦骛的脖颈上。
秦骛知道他要做什么,还稍稍低了头,迁就他的动作,好让他不用踮脚就能缠住自己。
秦骛低声问:“小祖宗,有什么命令?”
扶容抿了抿唇角,鼓起勇气道:“你不许做皇帝。”
秦骛笑了一声,却问:“扶容,这件事情有点大,你准备给我什么补偿?”
扶容轻声唤道:“陛下?”
秦骛周身气势一凝,他收敛了笑容,变了脸色,耐下性子纠正他:“扶容,不要这样喊。”
这个称呼,总是让他想到自己辜负扶容的前世,让他的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让他无时不刻不在后悔。
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一点也不喜欢。
他忽然不想做皇帝了,就为了这个称呼。
秦骛一向随心所欲,想什么就做什么。
扶容轻声道:“你要是再做皇帝,我就得喊你‘陛下’了。如果你做摄政王,我就能喊你‘殿下’,你想吗?我重新喊你‘殿下’,和前世一样。”
秦骛颔首:“扶容,这是天底下最好的补偿。”
扶容往下拽了拽马鞭,把秦骛拉向自己。
方才还凶猛如同野兽的秦骛此时无比温顺,低下头,把下巴搁在扶容的肩上,偏过头,偷偷亲一亲扶容的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