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把放在枕边的玉玺往前推了推:“昭儿,你是太子,朕死之后,由你即位,名正言顺,这是帝王印玺,你收好。”
秦昭双手接过印玺,捧在手里:“父皇……”
老皇帝叮嘱道:“收好。”
“是。”
“满朝文武,多半是你的人,朕不担心。朕一直觉着,你仁厚太过,城府不足,总想着逼迫你,让你长点心机,现在想来,也是大错特错。”
秦昭连忙道:“父皇苦心,我都明白。”
老皇帝长叹一声:“朕、识人不清,竟错信了……”
他原本想说张天师和陆天师,还有秦骛,可是又想到秦骛就拿着刀在后殿,连忙改了口。
“错信方士,迷信修行,自以为能求得长生不老,朕好悔!”老皇帝捶着床板,“朕好悔啊!”
秦昭赶忙放下印玺,要扶住他:“父皇……”
老皇帝厉声道:“太子,拿好印玺!不要放下!”
“是。”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老皇帝从床榻上坐起来,环顾四周,没有看见秦骛的身影,稍稍定下心神。
老皇帝一把抓住秦昭的手,手指颤抖着,在他掌心里写下——
一个“五”字。
秦昭刚想问什么,老皇帝便合拢了他的手,咬着牙道:“千万小心,千万小心!”
秦昭会意,攥紧掌心:“是,儿子明白。”
“还有一事。”老皇帝肃穆了神色,“太子领旨。”
秦昭连忙跪好:“儿臣领旨。”
“纳妃之事,不能再耽误了,朕死之后,不必拘泥于礼法,马上纳妃。”
秦昭猛地抬起头,喊了一声:“父皇!”
后殿的扶容也一激灵,抬起了头。
老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他都快死了,还要掺和这些事情吗?
秦骛垂着眼睛,慢悠悠地给扶容剥蜜桔吃,把橘子瓣上的白色经络也挑干净。
他好像料到了老皇帝会这样说,才不让扶容出去。
前殿里,老皇帝咬着牙,厉声道:“秦昭,我知道你要护着谁,可是你也要想清楚,你到底是想做太子、做皇帝,还是想做一个情种?”
秦昭被问住了。
“你若是想做情种,你现在去把老五给我叫来,我马上传位给他。你若是想做皇帝,马上磕头领旨。”
“只是老五即位之后,你觉得,他会留下你的老师、你的近臣、你的同窗吗?”
必然是不会的。
秦昭道:“父皇,我可以……”
“你可以一辈子不立后、不纳妃吗?还是说,你要立他做皇后?满朝文武死谏,民心动摇,你有把握镇得住吗?”
秦昭犹豫了。
他不能。
老皇帝重重地咳了一声,倒在了榻上。
秦昭膝行上前,满脸担忧:“父皇。”
老皇帝道:“去,让老二他们都进来。”
秦昭起身,朝外面喊道:“来人!”
一时间,殿门大开,皇子朝臣都从外面扑了进来。
太子一回来,秦骛就悄无声息地撤走了宫里的死士,宗室重臣们都跟着太子进宫了。
哭声一片。
老皇帝厉声道:“传朕旨意,朕死之后,守孝以月代年,守孝三月即可,朕先前为太子定下的婚事,三月之后,如期举行!”
“尔等尽心辅佐太子登基,不得有失!”
下一刻,王老太傅立即俯身叩首,高声呼道:“陛下圣明!”
众臣齐呼:“陛下圣明!”
秦昭神色恍惚,老皇帝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正色道:“太子,你看看吧,你的臣子们,你的百姓们,他们全都期盼你成婚纳妃,你要辜负他们的期望吗?”
秦昭愣愣地摇了摇头。
可是他也不想辜负扶容。
老皇帝攥着他的手,几乎要把他的手捏碎:“那就跪下接旨。”
秦昭又摇了摇头:“不……”
“快!”老皇帝又咳了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秦昭慌乱:“父皇!”
老皇帝倒在榻上,口中仍然喃喃催促:“纳妃……纳妃……”
几个近臣立即上前,按住秦昭:“殿下,陛下恩典,快点谢恩!”
秦昭挣开众人,沉默片刻,俯身叩首:“儿臣……接旨……”
老皇帝一直举在半空的手,终于落下。
秦昭也体力不支,霎时间卸了力气,倒在地上。
一时间,哭着“陛下”的,嚎着“太子殿下”的,响成一片。
后殿里,秦骛剥好了蜜桔,拿起一瓣,递到扶容唇边。
扶容张了张口,衔走桔子。
桔子很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尝不出一点甜味。
扶容恍恍惚惚地回过神,站起身,掀开帷帐,走出后殿。
这时,所有人都围着老皇帝和太子,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从后面出来了。
扶容站在人群外面,看着太子殿下,忽然有点难过。
秦骛也出来了,他拍了拍手,低声道:“都别哭了,全部闭嘴。”
扶容拽了拽他的衣袖,忍住情绪,正色道:“太子殿下身上还有伤,此处不适合养病,还是请王老太傅操持先帝丧礼,我等先把太子殿下挪回昭阳殿。”
原本嚎啕大哭、争执不下的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扶容上前,扶住秦昭,轻声道:“殿下?”
在扶容的手扶上他的手臂的时候,秦昭似乎有了点反应,微微睁开眼睛:“扶容,你可有事?”
扶容摇摇头:“我没事,殿下先回昭阳殿养伤。”
“好。”
扶容把秦昭扶上轿辇,辇车朝着昭阳殿的方向去。
扶容回过头,对王老太傅道:“此处就麻烦老太傅了。”
王老太傅颔首:“好,快回去吧。”
外有林意修,内有王老太傅,这样安排也还算稳妥。
扶容心情复杂,但是这时候,也只能先打起精神,处理眼前的事情。
他转过头,秦骛还和他站在一起。
扶容问:“你要留在这里吗?还是回皇子所?”
秦骛道:“老皇帝人都死了,我不留下,我跟你走。”
扶容苦笑了一下:“那我们走吧。”
扶容快步向前,追上太子殿下的辇车。
太子殿下刚才一激动,额头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然后他又磕头领旨,磕着伤口了,再加上情绪起伏过大,才倒下去了。
太医紧急给他喂了人参丸,又重新包扎了伤口,他才慢慢缓过来。
秦昭脸色苍白,靠在软枕上,扶容端着药碗,舀起一勺安神药,吹一吹,递到他唇边。
秦昭抿了一口,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扶容,温声问:“扶容,方才……你都听见了?”
扶容搅了搅汤药,轻轻点了点头:“嗯。”
秦昭闭了闭眼睛:“父皇……孤那时也没有办法,你放心,等这些事情都完了,孤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不要难过,一切事宜,由孤承担。”
扶容再舀起一勺汤药:“我知道,我也是天下万民之一,殿下好好养病,顺利登基,我就安心了。”
秦昭看着他不太自然的表情,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秦昭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你放心,我不纳妃。”
扶容朝他笑了笑,反握住他的手:“好,那就说定了。”
给太子殿下喂完药,所有人都退出殿中,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扶容也退出去了。
他不想去休息,心里烦得很,就坐在宫门前的台阶上,远远地望着兴庆殿。
扶容撑着头,想事情。
太子殿下还能再支撑下去吗?
他不知道。
他已经在老皇帝榻前领旨了,宗室近臣都是见证。
难。
不过,扶容打起精神,安慰自己,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现在太子殿下顺利登基,就已经很好了。
如果太子肯继续撑着,那他也肯继续陪着太子殿下。
他已经陪着太子殿下登基了,说不定,还能陪着太子殿下继续走下去呢?
扶容下定决心。
这时,秦骛给他披上衣裳,在他身边坐下。
扶容想,秦骛肯定会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和太子长不了,你现在知道了。”
他几乎能想到那个语气。
扶容这样想着,便捂住了耳朵。
可是等了好久,秦骛都没有这样说。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扶容坐着。
扶容有些疑惑,慢吞吞地放下手,看向秦骛:“殿下?”
他答应过秦骛了,以后都会喊他“殿下”。
秦骛淡淡问:“你和太子谈妥了吗?要不我们现在重新造反,把他绑了,逼他立你做皇后?”
扶容不解,目光茫然:“啊?”
秦骛正色道:“扶太傅?”
扶容万般不解:“啊?谁?”
“扶容,你啊。”
“我?”
本朝分设“三师”,太师、太傅、太保,名义上都是太子的老师,经常也不设满,不过是虚职,但是职位很高。
扶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秦骛,你拿皇帝印玺给这件事情盖了章吗?你疯了吗?”
王老太傅也是年过五十,才当上了太傅。
他才多大呀?而且他根本没做过什么事情,朝中都没人认得他。
秦骛从怀里拿出那幅绢帛,在他面前展开。
好嘛,果然是立扶容做太傅的诏书。
老天呐!
扶容眼睛里还含着眼泪,却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又哭又笑的:“收起来吧,不要给别人看见了,我只是想做官,我又不想做太傅。”
秦骛仔细地把绢帛叠起来:“比摄政王的地位高,你就不用担心,我再欺负你了。”
他只是想让扶容不要怕他。
地位、权势、力量,他全部臣服于扶容,扶容就不会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