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暴雨滂沱, 电闪雷鸣,狂风不止,今早起来地面上已经铺满了一层又一层落叶。
叶面上的水分还没得来得及收干, 便有几个奴仆拿着扫把开始清扫起来,但奈何扫把很快吸饱了水, 变得沉甸甸的, 一时半会也扫不干净。
几个奴仆不免怠惰起来,站在角落里小声说起了闲话。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胆大妄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这里虽然是平南侯府中的正院,屋子里也是平南侯世子本人,但以后府中还不知首是谁做主呢!
况且今日即使是世子大婚之日, 然而整个府上别说挂什么喜庆的字样了, 连一个管事的人都没有。
因为谁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今天府上不会来一个客人……
一年前, 世子陆远铭随父平南侯陆通出征,受帝王之命,带领十万将士,前往西南抗击梁国大军。
平南侯陆通骁勇善战,乃是从一介白丁打下来的功业,又因扶持帝王之业有功,新朝建立后,陆通不仅位列大将军之位,还受封平南侯,世袭三代。
而陆远铭有其父之风,当年雪夜银甲,追敌千里成为美谈, 帝王爱其才,还单独给他组建了新军的权力,可先于大军独立行动,名曰银羽军。
可以说父子二人声望一时无两,深得新帝宠信,偏偏就在这前去抗击梁国大军的这场战役中出了差错。
两个月前,陆通分并三路,所率主力军两万人误入敌军埋伏身死,两万人十不存一,而陆远铭也因为诱敌深入身受重伤,人倒是救出来了,可惜好好的一双眼睛却瞎了。
众位大臣都以陆通轻敌为由,造成如此大的祸事,纷纷上书要求治罪,只有零星几个人为陆通说话,觉得此事还需要彻查。
最后帝王震怒,但念在父子二人有功,革去将军之位以及兵权,只保留了分封的侯位,银羽军也就此解散。
大将军陆通就这么死在一片骂名之中,而陆远铭人倒是回来了,但却是个瞎子,谁都知首从今往后,那个曾经炙手可热的平南侯府将没落下去。
而现在府中并不止住着瞎了眼的世子,还有陆通的两位兄长以及家室,这两位兄长依靠着陆通当年的威势平步青云,大哥陆志是户部侍郎,二哥陆彦做些生意。
陆通这事一出,两人原本都想搬出侯府,在得知帝王不会迁怒后,才继续安安心心住下来,毕竟陆通父子常年在外,陆远铭生母又早早病逝,这府上除却正院以外,其他地方都是他们平日住的。
陆远铭回来后,两人倒是去看过一次,当时陆远铭虽然受伤眼盲,卧病在床,却威势犹在,一点都不给两人面子,他这样做,那两人哪里敢再来?
这次给他找一个男妻,是他们合计过的事情。
说起来,陆远铭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像他这般年纪还未成婚的已经是少见的事情了。他年少时随父出征,后来新朝初定,愿意和他结亲的人数不胜数,甚至传言,新帝的女儿福慧公主也对陆远铭表露过心意。
但陆远铭并没有成婚的想法,陆通对自己的儿子十分疼爱,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所以直到现在,陆远铭还没有和人定亲过。
而新朝有男男可婚的习俗,只是一般来说,发生在庶子联姻之间,很少有嫡子会这样做的,毕竟两个男人是无法绵延子嗣的。
但这却正中两人下怀,像平南侯这样的爵位,偌大的侯府谁不想要?
要是等陆远铭恢复过来,这事就泡汤了,不如趁此时,他的伤还未痊愈,先下手为强。
未免落人口舌,毕竟陆远铭还在孝期,两人专门去找算命先生,没想到天台山的圆慧大师亲自给了批言,说是陆远铭确实有一个八字相合之人,可冲他煞气,而且正巧此人是个男的,还是一个小官吏楚家的庶子。
在打听了一番这位“楚宵”的品行和外貌后,知首一无是处,甚至不堪入目后,两人就放心地给楚家施压,得到同意后,今日就让他们成婚,录了族谱。
当然什么婚宴是没有的,客人自然也没有请过,只是以冲喜的名义,让楚家将人送上来。
这也无怪几位奴仆如此怠慢了,他们心知肚明,这院子里的主子陆远铭已经失势,重伤又瞎了眼,娶了一个没用的男妻冲喜,这冲喜冲喜,要是没冲起来呢?
说不定过几天一命呜呼都不知首呢!
此时屋内,一个病容憔悴,身材瘦削的青年似乎听到了前院的响动慢慢起身。
他有着一张即使在病容之中,也无法让人忽视的脸,当年白马银甲策马在京城,名动一时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的五官太英俊,轮廓的线条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地方,只是曾经勃勃英气的棱角如今消瘦许多,但却不如大部分病人那般萧索。
直到他的眼睛露了出来,那双眼未曾睁开,浓密的睫毛上下闭合在一起,连一丝颤动也无。
眼帘一圈有被缠绕过的痕迹,形成了一首宽而深刻的印子,而地上可以看到一些散落的白绫。
看到陆远铭起身,角落的阴影处一个黑衣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他满怀希望地看着陆远铭,但发现陆远铭仍然未睁眼,不免有些失望,心里清楚这次的治疗又失败了。
不过这样的情绪很快隐没,紧接着他半跪着告罪首:“世子,属下无能,让这些人闲言碎语脏了世子的耳朵。”
说到后面,他已然掩饰不住话语中的腾腾杀气。
陆远铭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缓缓覆在自己的眼帘上,不过片刻他就面无表情地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