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宵不禁加快了步伐,迈入院落后,在那半昏半沉之间,看到了一个人影远远地伫立在庭院内,他穿着宽袍窄袖,长身玉立,依稀如往日般英姿勃勃。
而他手中提着一盏灯,灯火如豆,却仿佛照亮了一方的天地。
可陆远铭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他提着灯,又是为了谁呢?
楚宵心头一软,泛起说不清的滋味来。
如今陆远铭的身体已经大好,唯有双眼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内院里,只有他们两人,没有吩咐,其余人不能随意进出。
好在楚宵和陆远铭都习惯无人伺候,自己动手也无妨,这偌大的殿内,仿佛仍然是多日前,两人相依为命的时候。
最近,楚宵越发忙碌,两人虽然同处一个屋檐下,却说不了多少话,可即便如此,陆远铭还是尽可能地找到两人相处的间隙陪他一起。
譬如现在,陆远铭为他点灯守候,楚宵又怎么能不动容……
陆远铭在院中站了有多时了。
今天楚宵比昨日回来的还要晚,他数着更漏,一声多过一声,可耳边还是没有出现那带着笑的声音。
这段日子里,陆远铭不是不知道楚宵很忙,他每天早出晚归,不再像以前那么黏着他,就连触碰也只是轻轻摸摸他的眼帘,唯有晚上牵手的习惯还保留着。
陆远铭不知道为什么楚宵会变得这么快,之前,他分明不是如此……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
陆远铭知道楚宵最近在忙商业上的东西,他之前说过他想要做一番事业出来,可如果早知道变成如今这场局面,陆远铭想,他一定……会让他好好求求自己,这才答应。
他到底舍不得拒绝。
可眼前的黑暗那么浓,那么深,陆远铭站在寂寂长夜里,耳边听不到任何的响动,时间如同一把割喉的弯刀,将他与世隔绝,唯有密不透风的暗夜如同潮水般涌来,把他一点一点地往下拉坠。
在这样阴冷的风中,他脑海里开始闪现出片段式的过去,那些金戈铁马,百战穿甲的沸腾热血随着尸山血海,零碎残躯渐渐冷却,剩下的是风干在回忆中的往事,可一旦和现实接触,只落得个消减寂灭,遍体伤残。
陆远铭想起昨日拿到的那封密报,心口仿佛泣沥着鲜血,猛然勾起断肠般的痛楚,此等永恨,刻骨铭心,如同青丝间的一根白发,刺目难消。
他就这样握着手中的长灯,却照不亮他的一方世界,他陷入灰暗阴沉的无尽思绪,仿佛身处于九层地狱,万丈深渊,翻涌着深红的鲜血。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句轻轻的声音,好像带着无尽的温柔:“侯爷。”
楚宵快步上前,走到陆远铭的身旁,握住了他的手。
楚宵没想到陆远铭的手是那么地冰寒,他原本是武将,按理来说,身体过于常人,之前伤病的时候,手也是冷的,可这段日子,慢慢地恢复了很多。
晚上楚宵握着陆远铭的手,不到一会儿,就会暖暖和和的。
可是他的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冷过,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楚宵心中生出无限怜惜,他将陆远铭的手握的比刚才更紧,又用另一只手去接他提着的长灯。
谁知道楚宵刚伸出手去,陆远铭就挪开了,不让他拿。
楚宵不免有些诧异,不过也没有多想,只以为陆远铭不愿他受累。
然而没有人知道,此时陆远铭的心头多震惊,刚才楚宵突然在他耳边说话,朝他走来的时候,陆远铭那永寂的黑暗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微光人影,带着灯火的温暖,在他视野里缓缓摇曳。
这是什么,是光吗?
很快,陆远铭就意识到这是楚宵的光影。
他的眼睛,好像可以看到一点东西了。
不过只是一点而已。
当陆远铭意识到这个之后,心情很快恢复了平静。这只意味着他的眼睛有好的可能,但如果随时抱着这样的希望,无疑是一种折磨。
之后陆远铭沉默不语,楚宵也习惯他不喜言辞。
进房间的时候,楚宵将长灯挂在屋檐下,一回头,却差点撞上站在他背后的陆远铭的胸口。
但下一秒,楚宵就被陆远铭突然拽入怀中,当鼻尖撞上青年硬邦邦的胸口,楚宵无辜又委屈地抬起头,只见陆远铭的脸上泛着一种幽深晦暗之色。
陆远铭嗅着那股和平日大不相同酒香,几欲脱口而出:你到底对我有几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