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襄13.
翌日晚, 花灯如昼的观音寺街,马车低调地到了锦绣楼前面方才停下。
先下车的是一位身着黑锦缎金丝裘,将自己裹得厚实的俊秀不凡的“小公子”, 这位小公子的脸蛋只有巴掌那样大,乍一瞧是个女孩儿, 下巴被白绒绒的兔毛护领挡了大半,束着白玉冠,唇若点珠, 眼如璨星。
后下车的, 是一个坐轮椅的男子,不难看出他身材高大, 如玉雕琢的精贵脸庞, 乌黑发丝简单地被一根乌檀木簪束起。
翎光前后派了六七辆马车出来, 她自己坐在最不起眼的那一辆上, 还扮作男子,想必无人跟踪。
这兔毛领虽然不伦不类了些, 却是她的得意之作,一来御寒, 二来若是被当成人质, 匕首轻易不会伤害她雪白细腻的脖颈。
脖子上留伤多难看啊。
翎光袖口揣着小巧的汤婆子, 进门后, 四下投来似有若无的目光,翎光也在悄悄地瞧, 瞧哪个像西凉国的人。
但她认不出来,只得扭头压低声音轮椅上的元策:“玄周, 这么多人, 哪个是你的接头对象啊?”
元策看了一眼:“不认识。”
“哦也是, 他们进来肯定乔装打扮了,哪里那么容易被人认出来啊。”
翎光不知道,这个酒楼全是神武军的人,亟待等西凉高手出现,将他们一网打尽。
二楼,沈括坐在楼厢的刺绣软垫上,指尖摩挲着那一百零八颗的沉香木佛珠。
他低头看着楼下动静,一旁幕僚出声道:“属下提前放出了消息,说长萦公主携男宠出游,那西凉三魔若是听闻,定会上当前来。”
沈括看见他们坐在一楼角落里,长萦公主竟然站起来给男宠斟茶,半点架子都没有,她脸上有说有笑,徐玄周却脸如寒霜。
沈括说:“请他们上二楼来。”
“上二楼?”幕僚闻言懂了,这是要制造大动静,毕竟徐玄周是个残废,长萦公主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还得让人帮着将徐玄周抬上二楼来,所有人都看着,以西凉少将军的倔驴脾气,大概会当场发怒,引来议论。
“只不过大人这样做,始终对长萦公主名声有损,再过两个月,公主就要嫁您为妻了。”
“照我说的做。”
“是。”
于是乎,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酒楼小二就来了:“两位不巧,这个位置有人预定了。”
“什么?”翎光起身,故意粗声道,“我们刚坐下就赶我们走么?”
“不不不,客官,小的不是那个意思,敢问可是任姑娘?”
翎光微微一愣:“怎么?我看着像女的啊?”
“……二楼楼厢,提前订了您的座。”店小二一副神秘的接头模样,左右探看了几眼,用带着一丝西凉口音的官话低声道,“两位请随我上二楼雅座。”
“上二楼?”翎光目光转回元策身上,对方和她压根没有眼神交流,翎光没有从他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得到任何信息。
她只得自己琢磨。
“看来是西凉高手知晓我带着玄周出来,以我的名义订了楼厢雅座,真是无孔不入。”
翎光心下相当肯定自己的推测,二话不说推着轮椅过去,店小二马上热心地道:“这位公子腿脚不便,小公子,不如我等将他抱上二楼吧?”
二楼正在品茗的沈括:“他演的不错。”
木楼梯下,翎光一只手拎着汤婆子,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柄风雅至极的折扇,敲了敲元策的肩膀。
“玄周,要不你自己下来走吧?”
闻言,元策便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元策一站起,一席黑色雀毛大氅
衬得他越发长身玉立,气度逼人,眉目一派平静,如高山巍峨,旋即侧头淡声对翎光道:“走吧。”
手刚碰到轮椅的店小二:“……”
二楼的沈括:“……”
幕僚跟着傻眼:“……”
“这……这、这不可能啊!”
幕僚呆若木鸡:“徐玄周的腿,郎中都说不可能轻易恢复!怎么可能这么快。”
沈括也皱眉,万万没料到如此:“他的双腿恢复,看来武功定也恢复了大半。”沈括掏出自己的令牌,交到幕僚手中,“先生去找凌泉,让他从其他营里调一队弓箭手,包围锦绣楼。”
将地点定在锦绣楼,有他的缘由,从窗外望去,万里星河,灯火如昼,车马骈阗,画舫接踵。
不远处的角楼便是弓箭手最佳的射击位。
与此同时,京郊城外,西凉国三位高手,还在山洞里烤火搓手。
“南襄首辅没死,那个姓沈的小子年纪虽不大,城府却颇深。那日他很可能听到了我们的计划,所以今日绝不能动手!否则来个瓮中捉鳖,别说救少将军了,连我们三兄弟能不能活着回西凉复命,都说不准。”
“今日花灯节,待会儿我们放信号弹,正好掩藏在这奢靡烟火下,少将军看见了,便知晓我们来救他了。”
“少将军,您一定要坚持住啊!”
锦绣楼。
元策自然感觉到周围有人盯着自己,但他从不玩弄权谋,并未细想。
换句话说,这些事还不值得他细想。
一道格栅纸墙之隔,沈括对装成店小二的官兵道:“给他们上两壶茶,一壶下些药给徐玄周,免得他殊死顽抗。这壶茶,就说……女子喝不得,伤身。”
不然他怕长萦公主抢过去喝了。
隔着墙自己都能听见她在嚼花生米。
没一会儿,茶水上桌。
翎光今日回绝了宫宴,现在还没进食,酥油花生米在她嘴里嘎嘣响,看见茶有两壶,一壶放他面前,一壶放自己面前。
翎光揭开盖子闻:“我这个是什么?他那个是什么?”
“小公子,您那壶是小店特制的琼浆花饮,味道清甜可口。”
“那这壶呢?”翎光拎起元策面前的那一壶。
小二连忙:“这壶您可喝不得。”
“为何?”翎光闻了闻,一股清香扑面而来,她仔细看了眼,里头也没有藏着什么纸条和字迹,“味道和我的不一样啊。”
小二面露难色:“这一壶,只有男子能喝。”
翎光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那不正好吗?我就是男的。”
小二:“……姑娘就别打趣小的了,这茶女子喝不得。”
“我没打趣你,”翎光认真地问,“为何男子喝得,女子喝不得?这又不是酒,酒我也能喝啊。”
小二只好循着沈大人的交代说:“这茶,女子喝了伤身。”
翎光:“哦?怎么个伤身法?”
小二:“这……”
他也不知道,沈大人没教过。
沈大人也没有告诉过他,这姑娘这般难缠,刨根问底。
小二:“男子喝……是因为,这茶饮,能……能……”
“能怎么?”
“壮、壮阳。”小二磕巴道。
翎光张了张嘴:“啊……壮阳,就是那个,我懂了,哦,原来如此啊。那又为何我不能喝?”
一墙之隔的沈括,手掌撑着额头,一脸的隐忍。
小二已经编不下去了:“女子,不需要啊……”
翎光:“怎么不需要了呢?一杯茶而已,是加了什么,我不能喝啊?”
沈括长叹一声,觉得长萦公主在故意找茬。
翎光不依不饶,正要自己尝一口以身试毒,一只手从对面伸了过来,自然无比地将茶壶接了过去。
翎光抬头看着他。
元策:“你不必喝。”
他闻一口气味,就知道里头加了药。她若是喝了,恐怕会四肢乏力,严重些还会发烧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