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春, 陈金虎就提着王婉婉给他收拾的行李,回镖局走镖去了。
他们的镖局叫永兴镖局, 坐落在永兴府一个很不起眼的街道巷子里, 镖头叫邴兴达,是个三十多岁爽朗的汉子,这家镖局是他接替他老爹的。
原本的镖局就不是很大, 加上这个时代的人又没有太多出远门的人,能够用到镖局的地方很少很少。
因此镖局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这么多年过去, 还维持在只有二三十的规模,接的单子也大多天南地北哪儿的都有, 不说发大财, 但总比在地里辛苦刨食挣口粮的强。
一开始, 邴兴达看到双脚向他走来的陈金虎, 还以为是陈烈酒, 刚想开口问他怎么来了,结果等陈金虎一走近他才发现不是陈烈酒。
陈烈酒没有这么高的身高,也没有那满脸灿烂的笑容。
邴兴达惊讶:“小虎, 你的腿好了?!”
陈金虎就知道他这样回镖局, 镖局的人肯定会惊讶, 遇到谁都笑:“是我二哥给我治好的!”
“你二哥?”邴兴达皱眉,陈金虎家不是只有一个大哥陈烈酒么, 这什么时候又冒出个二哥来了。
陈金虎解释了一句:“我二哥就是我大哥娶的夫君,他不让我们哥夫, 都叫二哥。”
“哦哦, 是有这么回事, 瞧我这记性。”邴兴达摸了摸脑袋, 想起来了,去年陈烈酒来府城是给他们说过,他招了个赘婿入门,还是个读书人。
当时大家伙就有些不太相信,就他那么凶悍的,还能招得到赘婿?还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恐怕就一个识得两个字的农家汉,还得是那种没爹没妈自己都养活不起自己的穷苦农家汉。
不是邴兴达瞧不起陈烈酒,实在是他们一起走了七年镖,他是眼睁睁地看着陈烈酒这个哥儿,从一个小孩子越长越好看,越长越彪悍,对他能找到什么好男人一点信心都没有。
砍土匪、跟官兵叫板、和大老爷吵架,上刀山下火海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比男儿胆魄还要大。
还会说浑话,寻常哥儿听到他们这些男人讨论自家婆姨,都羞得躲起来,他不一样,他还加入他们,和他们一块说,根本没把自己当哥儿看。
还放了话,等他以后有钱了也要找个好看的相公来解馋。
长得漂亮是漂亮,可这世间有几个男儿受得了他这样的夫郎?
他招赘他们不意外,他招读书人,他们是一百个不相信。
读书人都喜欢风月楼里那样羞羞怯怯的俏哥儿,要他们纳妾还差不多,要他们入赘?
这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陈烈酒当时跟他说的是,他家相公对他可好了,一点都不嫌弃他是个恶霸,还要考功名给他挣脸面。
当时说好了,过两天就把他家夫君带给他看,结果两天又两天过去,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过他家相公。
他就知道,陈烈酒这小子在说大话。
男人嘛,说两句大话有什么,他还吹过他老婆天下第一美呢。
要没有他说的这么好,他们也不会介意,就是这藏着掖着就挺没意思的。
这会儿听到陈金虎说陈烈酒的夫君给他把腿治好了,邴兴达不免好起来:“你家二哥待你们好不好?”
“好,当然好了!”别的不说,许怀谦对他们家人是真的没得挑。
不嫌弃大哥,不干涉大哥,尊重大哥。
教小妹孵小鸡。
教婉婉打络子。
费尽心思地给他治腿。
陈金虎指着自己如常人一般行走的腿说道:“要是对我们不好,他能给我治腿?”
“而且我二哥还是个读书人,是个有秀才功名的
读书人。”夫夫一体,陈金虎知道他在外面宣扬许怀谦的好,就是给他大哥长脸面,也乐得说许怀谦的好。
“——啥?!”
这次不光邴兴达惊诧了,就连在一旁清点货物,懒洋洋晒太阳的其他人也被他的话吸引过来。
陈金虎的腿能正常走路了,他们是挺替他高兴的,但还远达不到让他们惊讶的地步。
可陈烈酒招赘招了个读书人不说,还招了个有秀才夫君,这可太令他们惊讶了。
就陈烈酒那样的?
能招个秀才夫君入赘?!
他们没有幻听吧?!
一众走镖人掏了掏耳朵,怕自己听错了,根本没有这么回事。
“就是秀才!”陈金虎不给他们回神的时间,直接向他们肯定道,“去年入秋考上的!”
“我二哥可厉害了,”陈金虎说到这里嘴上的笑容灿烂了些,“刚十八岁就考上了秀才,官府给他分的地,直接不用上税了,连带着家里的徭役也免了。”
靡山县太偏了,偏到都不用官府发徭役铺桥修路,不要以为这是好事,事实上不服徭役,一样的交徭役税。
以前陈家就陈金虎这一个男子,还没有成年,自然是不用交徭役税的。
但要是许怀谦没有中秀才的话,一旦他满十八岁,家里的赋税、丁税、役税,全都要随之而来。
这也是他家为何明明不是特别缺钱,为什么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想要挣钱的原因。
现在许怀谦有了秀才功名,能免两个人的税,正好把他自己和陈金虎的一块免了,家里又能轻松一些了。
“好家伙!”邴兴达和镖局的其他人就像是天书一样,一个个听得一愣一愣的,“陈烈酒这么厉害,招了个这么有本事的夫君,他和他夫君来府城科考的时候,为何不带出来让我们看看。”
“当时出了一些事。”这事陈金虎知道,陈烈酒给他说过,“我二哥哪儿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身体不太好。”
“考完院试一出考院大门,就累垮了身体,”陈金虎说着笑容也收敛了些,“还瞎了眼睛,直到我归家的时候眼睛才堪堪见好。”
陈烈酒当时是想把许怀谦介绍给他们,可那会儿许怀谦身体病成那样,他一个人照顾许怀谦都快分身乏术了,哪还想得起这事来。
“考个试就病这么严重啊?!”这身体得弱成什么样?!
镖局的人常年在外面走镖,身体比常人健壮多了,他们很不能理解,就在考院那种只是地方狭小些的地方蹲三天出来,怎么还能瞎了眼。
只能归功于陈烈酒夫君的身体太差了。
这点陈金虎也没有反驳,许怀谦的身体的确是太差了:“都怪那狗日的知府,太能贪了。”
一说起永安府的知府谁不骂,平时给府城里的铺子收的税收就高,像他们这种不起眼的镖局还好,要是他们敢扩充地盘或者打的出名声去,等待他们的必定是层层剥削。
不见以前府城里最大的酒楼望江楼,现在都换了个主人了。
只是没想到他都这么贪了,居然连每年考院卖给学子的物资也贪。
“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邴兴达听陈金虎骂知府,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是这个府城里的一把手,听说昌南承宣布政使司里还有保他的大后台,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人物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总归你家二哥的眼睛现在也好了,就当吃个哑巴亏吧。”邴兴达把陈金虎带进镖局,“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你腿好了,开了年,我们又接了几个镖,你挑几个近的跑跑?”
一说到这个,陈金虎想起在家许怀谦给他交代的话,忙跟邴兴达说道:“镖头,我有个能让镖局走镖时还能发财的方法,干不
干?”
邴兴达意外地看着他:“什么方法?”
“我二哥教我的。”陈金虎把许怀谦给他画的地图取出来摊开在桌上,“我在家这些时日经常和我二哥说走镖的事,他听说完,就给我画了一副这样的地图。”
“我们所在的位置是昌南承宣布政使司的南面,而我们经常跑的镖有昌南的北面,还有其他远一些的承宣布政使司。”
陈金虎说着指着地图上的线与邴兴达说道:“镖头,我们昌南没什么盛产的,可是其他布政使司有呀,比如江南布政使司盛产丝绸,还有霁西的茶叶,盛北的瓷器。”
“我们镖局接过最多的镖就是去盛北了,从永安府出发去盛北必定经过霁西的三春府,三春府的三春茶特别有名,我们何不如北上的时候,捎上三春茶沿途售卖,等回城的时候,再捎上盛北的瓷器,如法制炮?”
同样都是走镖,他们帮别人运送货物,就不能也帮自己运送运送货物?
反正他们只要能在镖单的规定时间内抵达目的地就行了,路上他们做点小买卖也是完全可行的啊。
反正陈金虎听许怀谦这么一说当即就有些心动,以往他们走镖也不是没去过繁华府城,可是那些府城的东西又贵又不实用,想买些回来给家人长长见识,都得顾及顾及荷包。
从未想过还可以自己做生意。
要是他们自己做生意,一些稀奇的玩意不仅可以自己买来观赏,还能卖出去挣些小钱,两全其美。
邴兴达还以为陈金虎要给他说什么发财大计呢,原来就这个,摇摇头,反驳了他:“听起来很不错,但是做生意不是那么容易的,小虎。”
“商人奸诈,他们把能赚的钱都赚完了,哪里还有轮到我们的?”邴兴达语重心长地跟他说,“而且这做生意也不都是一帆风顺的,路上有个损失,你这好几年的镖都白走了。”
要是生意好做,天下人的人跑去做生意了,世上哪还有什么穷人。
总之,邴兴达是把陈金虎劝了又劝,他老爹以前走镖也想过这路子,可惜被别人坑了,给他的货都是一些掐头去尾的烂货,根本卖不上价,最后亏了好几年挣的走镖钱。
现在都成天在家耳提面命地嘱咐他们,这做生意的事要是没有一个好头脑,能不沾就最好不要去沾。
还不如干一行爱一行,守着他们家这个镖局,发大财不行,但日积月累也总归也不会让家里日子太难过。
陈金虎原本想着他要在走镖的时候做生意,也瞒不过镖局里的人,与其背着他们偷偷摸摸,还不如带着大家一块发财。
没想到镖局的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不愿意跟他一块入伙。
陈金虎一寻思,也是,世上多的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他这好处都没让人看到,就凭一张嘴就要别人把辛辛苦苦挣的钱拿出来跟他干,委实不妥。
于是就选了几个北方的镖,准备在路上的时候自己慢慢摸索着做。
出来的时候,他大哥偷偷给他塞了二两银子,听说是他大哥偷偷攒的私房钱,他二哥不知道。
但他大哥不知道,他给他钱后,没多久,二哥也偷摸给了他十两。
加上临行前王婉婉往他行李里塞的三两银子,他身上总共有十五两银子,也不算是没有本钱。
从永安府出发去盛北的路上,他一开始倒腾了些茶叶,都是三春府里的“好茶叶”可是挑到盛北去卖,盛北的店铺都说只是一些尾茶,不收。
陈金虎知道他这是被人坑了,也不气馁,吃一堑长一智,知道做生意会被坑之后,陈金虎不打算再自己直接去铺子取货了,而是找当地人打听了又打听后,准备去作坊拉货。
一般作坊都不做生人的生意,可是他要的不多,又当场
给钱,管事的断没有把找上门来的生意往外推的道理,多多少少都会给他一些货。
虽然不可能是什么好货,但好歹不会以好货的价格卖他次货。
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三春城卖茶,他就进盛北的茶杯到三春城卖,盛北靠北,一到冬天大雪纷飞的天气,什么吃的也没有,尤其是青菜一类,只能靠喝茶叶缓解没有青菜带来的苦楚,他就卖茶。
好茶他卖不起,他卖次茶,也不去铺子里卖,专找临街的小茶摊儿散售,能挣点是点。
一开始确实张口都困难,后来习惯了,一天零零散散下来多多少少都能卖点。
他就十五两银子的本钱,没两天就能卖完,而且他要价也不高,倒腾过两次,跟小摊子的老板混熟后,老板见他还挺实诚,会问他下次什么时候再过来,帮他稍点茶之类的。
拿了卖茶的钱,再去瓷器作坊进几套时兴的茶杯,专挑那种好看又新颖的茶杯,贵一点也没事,这次他也不零售了,就卖给三春城里茶铺老板,让他们给客人上样茶的时候使。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茶靠杯装,好茶加好茶杯,还怕没有人买茶么?
慢慢的他就做起来了,一趟除了镖钱,还多多少少能挣几两银子了。
大半年的时间里,他来来回回跑了四趟盛北,从最开始的十五两到现在也有五十两了。
虽然不多,但等他再多跑几次,本钱丰盈起来,总会越来越多的。
不过,进入入秋他就没有再跑了,他还记得许怀谦吩咐他的事。
“在外面走镖的时候,问问其他地方的医馆收不收生姜。”
许怀谦和孟方荀都没出过永安府,不知道去哪儿联系外地医馆,陈金虎知道呀。
他从永安府到盛北这一路要经历两三个承宣布政使司,路径数十个州府。
这么多州府,只要有几家州府的医馆愿意大量收购生姜,他们两家的生姜都不会愁卖。
而且他给陈金虎说的时候,特意交代了要他往北方去问问。
这个时代还没有大肆推广生姜,南方的百姓没有生起爱吃生姜的习气。
可他读书,从书里了解到,这里的北方,到了冬天都有生姜红糖水去寒的习俗。
听说在盛北一带尤为盛行,就想让陈金虎去问问试试。
他和陈金虎都没有想到,这一试,试出一个非同绝响的效果。
生姜不耐低温和霜冻,不能种植在阳光强烈的地方,像盛北那种夏季曝晒冬季大雪纷飞的地方就不适合种植生姜。
可盛北又盛行冬季喝姜汤吃姜茶的风俗,大医馆有自己的种植地自然是不愁没姜卖,小中小型的医馆就没有这么命好了。
他们一没有人脉,二没有关系,每年冬季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大医馆卖姜卖得供不应求。
陈金虎一去问,医馆的掌柜的一听他有大量的姜,还是南方的姜,当即就坐不住了,也不要求陈金虎把姜拉来盛北,他要跟着陈金虎去看。
如果他们的生姜稳定,就可以跟他们当地签订契约,以后每年都在他们哪儿收购生姜。
当然这种事,一家医馆肯定是做不下来的,于是这家医馆又联系了好几家医馆的掌柜的,几人一拍即合,决定跟陈金虎一块南下。
陈金虎在做这一切的时候,镖局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见他这大半年的时间,还真的把走镖路上的买卖给拉了起来,这里又折腾盛北的医馆帮他二哥收生姜。
这一波又一波的事,看得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最后还是邴兴达实在抵不住陈金虎嘴里左一句的二哥,右一句的二哥,就跟着他们一块来了杏花村。
想见识见识陈烈酒招的赘婿到底有何本事,为什么别
人都觉得做不成的事,到了他嘴里就一定能做成?
七八辆马车齐聚杏花村,要不是陈烈酒把路修了,这么多马车根本进不来村子。
杏花村的村民何时见过这么多的马车,一听都是从盛北来陈烈酒家买生姜的商人,全都惊呆了。
不止他们惊呆了,就连在家里接待他们的许怀谦听到他们的话也都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