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鹿闻那里, 正在对他哥东方欲晓道:“教主请你去喝茶。”
其实谢桢已经不是第一次请东方欲晓喝茶了,每一次多少都有点尴尬,毕竟以前两人年少时争锋相对,气得心魔都快爆发了, 还犹在昨日, 现在却师门情深, 没事人一样秉烛长谈。
搁谁身上, 都别扭得很。
东方欲晓沉思,难道谢桢真的已经不计前嫌,彻底放下了?
又有些好笑, 其实他们之间本就是年少时的意气之争,哪来的什么深仇大恨。
连谢桢都能放下以前, 他这个每日受圣贤教诲的读书人, 却还在这计较这么多。
多少显得有些小肚鸡肠了。
再说, 东方欲晓看着他弟带回来的那袋子灵米,这邀约他也是拒绝不了的。
于是,叙话一会后, 上央宫一行人向谢桢住处走去。
东方鹿闻骑在大白鹿背上, 脑袋捂在那盆茉莉花里面,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一丝丝淡淡香味。
边走还边在道:“哥, 教主还给我做了香包。”
“将茉莉花晒干后缝在荷包里面,香味可以保存很久。”
“我,陈云豹,珍宝, 每人都有一个, 你闻闻香不香, 是不是特别好闻?”
东方欲晓心道,看来他弟在大罗天过得的确不错,从未在他弟脸上见过这么轻松的表情。
等谢桢打开院门,迎接上央宫的人的时候,一排规规矩矩的小书生。
白衣,羽冠,抹额。
让人眼前一亮,一看就是有极好教养的璞玉公子般的气质,和离剑天那群无法无天的活宝有很大不同,宁静而致远。
“见过师叔。”清朗的声音。
按照辈分,谢桢在上央宫听过学,这些弟子的确得称他一声师叔。
谢桢一笑:“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好让珍宝煮了一壶茉莉花茶。”
将人带进院子中。
这些小书生,谢桢直接让他们进红尘宝镜进行试炼。
“红尘宝镜中的画皮世界颇为神奇,即便不为红尘练心,前去体验一番也能有所得。”
一群弟子正在惊讶,旁边的东方鹿闻就道:“记得去打女鬼,替我报仇。”
一群弟子一脸疑惑?
是让他们进镜子中除祟?
谢桢也是提醒了一句:“镜中万丈红尘洗礼道心,各位师侄也不用急着除祟,不妨多体验一番不同的人生。”
一群弟子迷迷糊糊的,等将灵识投入进去,他们才大致明白了谢桢所言为何。
谢桢让珍宝沏好茶,茉莉花茶口味清香,正好适合东方欲晓这般宁静之人。
两人端坐,东方欲晓也疑惑地看向谢桢,路上鹿闻虽然也说了一些红尘宝镜的事情,但乱七八糟的,越说越让人摸不着头脑。
谢桢指向宝镜:“且看。”
只见宝镜上画面开始清晰了起来。
一个粗布麻衣的奴隶正一脸痴呆,他这一愣神,就被身后满脸横肉的监工抽了一鞭子,呵斥着一刻不停的干活。
平日细皮嫩肉的小书生,哪里遭遇过这些。
谢桢心中也道,这娃也太惨了,在画皮世界中居然是这么个身份,有苦头吃了。
东方欲晓也是一愣,这不是他上央宫弟子吗?怎的会……
谢桢说道:“红尘宝镜中,很多时候皆是用他们不愿意的身份,或者不敢直面的身份和处境开始。”
“比如离剑天的苏子期,在这红尘宝镜中,身份是一个打家劫舍的山贼,每日在恶念环绕中保持着心中最纯净的善念。”
东方欲晓嘴角不由得上扬,莫扶舟那侄子他也是知道的,出了名的惹是生
非不服管教,若是能在恶念环绕中保持住纯善,以后也不容易走上邪路。
心中也有些惊讶,这红尘宝镜,简直就像是为修士练心而生的一般。
作用恐怕比想象的还要重大。
若是如此,他上央宫的这些弟子必有所得,算得上是一场难得的际遇了,怕是要欠谢桢好大一个人情。
思考间,古镜的画面一变。
这次的小书生,变成了一个屠户的儿子,正在面色惨白的拿着屠刀,对着案桌上的肉,旁边以屠宰为生的屠户正在催促着剁骨宰肉。
那小书生,拿刀的手都在哆嗦。
以东方欲晓的心境来说,这不过是凡人谋生的手段,称不上什么善与恶,修士需要的是持怜悯之心,以己渡人。
然对于从小读圣贤书,不知世间疾苦,只知道悲天悯人的这些小弟子来说,怕是一场红尘磨砺了。
只见那弟子开始磨磨蹭蹭地对案桌上的肉开始念起了《大道公义》。
一个屠夫之子,免不得要挨一顿毒打。
东方欲晓也是无奈,他们上央宫的弟子初出茅庐时,基本都需要面对这样的困扰。
而作为修士,持怜悯之心自然是好的,但人这一生哪有不沾染红尘的,道心有隙,难免会被邪祟利用,邪祟可不仅仅像那屠户一般,只是毒打一顿。
此时能在红尘宝镜中直面内心,以后行走天下,也能免去一些劫难。
这红尘宝镜,在以非常法,历非常劫。
古镜的画面又转变了几次,每一个弟子都有奇奇怪怪的身份。
谢桢嘴角也是抽动了一下,没想到上央宫这些小师侄的内心,颇为精彩啊。
当真是人生百面。
画皮世间的时间过得是很快的。
一些弟子在慢慢接受新的身份后,开始想起进古镜之前,东方鹿闻让他们去除祟的话,对于修士而言,这事不能耽搁,不然时间一久,更多人就会遭殃。
一番打听,或快或慢地找到了王生府邸。
置于除祟的过程,比起离剑天的剑修还不如呢,毕竟上央宫擅长渡厄而不是打斗,跟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一个一个去送死。
还有弟子跑到女鬼房间外,大摇大摆地,一腔正义,苦口婆心地劝解女鬼以后不要再作恶。
听得人一把心酸泪,死得也是一本正经。
他们是真以为万物本善,连厉鬼他们都能劝其向善,都会听他们讲道理。
反正东方欲晓看得颇为沉默,还时不时尴尬地瞟一眼谢桢,他真想说他们上央宫弟子也不全是这样的书呆子。
但画面中,是真的一个不落下地在那跟女鬼长篇大论,画面唯美得不忍直视。
其实谢桢也知道上央宫弟子不全是这样,比如东方鹿闻,看到邪祟比剑修还兴奋,还冲得快。
谢桢咳嗽了一声,安慰道:“至少,这些弟子还是挺……挺可爱的。”
东方欲晓:“……”
还不如不安慰。
旁边,东方鹿闻也在安慰因为灵识被灭脱离红尘宝镜的同门:“没事,下次我们再接再厉。”
“反正又不是只有我们上央宫降伏不了这女鬼,离剑天的也一样,他们连剑阵都用了,结果死得尸体堆成了小山,被扶舟剑仙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东方欲晓瞪了一眼,比什么不好,比烂?
也知道被扶舟剑仙训得抬不起头。
不过,心里倒是好受了一些,莫扶舟那些大侄子也没讨到好不是,至少没让谢桢看他一个人的笑话。
话虽如此,但这红尘宝镜当真神奇,历练失败,居然还可以重来,一步一步从失败中站起来,这未尝不是一种坚
固道心的办法。
至于人,该训还是得训。
谢桢将地方让给东方欲晓,借口是去再提一壶茶。
刚才东方欲晓喝了不少,茶虽好但也没到让人一直饮过不停的地步,好茶本就当浅尝辄止,不过是给气的。
院中,谢桢都能听道东方欲晓的声音:“教你们读圣贤书知命悯命,不是让你们只知道惜他人而不顾自己。”
“这等厉鬼,你们就没想过,先将其降伏,然后再想办法度化,我上央宫擅渡厄,但也没有拿命去填的道理。”
谢桢觉得这话实在,应该让离剑天的那些大侄子也听听,一个个冲劲十足,但死得比上央宫的小书呆子们还惨。
谢桢提着茶壶进屋,解救了听训的一群师侄。
说道:“他们初入红尘,难免需要更多历练。”
“今日灵识有损,需暂作休息,不若明日再入红尘宝镜走一场。”
“想必你带这些弟子来登仙城,也是为了让他们红尘练心,而我这红尘宝镜既能满足这个要求,又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东方欲晓心道,道理是这个道理,甚至这个红尘宝镜磨砺道心的效果,看上去比他带着弟子在凡间行走还要更胜一筹。
毕竟所经历的事情,还真不是在凡间走一走就能遭遇到的,有的人在红尘中打滚几年都无法突破心境,为何?
可不就是遇不到突破的契机。
而这红尘宝镜,看上去对每个人都特别的针对,一进去,突破的契机就在身边。
如此际遇就在身边,也确实难得,但……
谢桢也知道东方欲晓在犹豫什么,说道:“他们既叫我一声师叔,我也不能没有任何表示。”
“就当是作为师叔送给他们的见面之礼。”
说完,继续道:“要不如此可好?你以后在登仙城中带着弟子除祟之时,也带上我大罗天弟子。”
“红尘宝镜虽好,但邪祟却稀少,让我大罗天弟子跟着你长长见识也好。”
他大罗天弟子年纪小得很,他到时候肯定不放心,也得跟着不是,这就有了让他补刀的契机。
谢桢一锤定音。
东方欲晓想了想,仙盟各宗门,向来守望相助,谢桢曾在上央学宫听过学,这是不争的事实,虽然未必愉快,但其中的情谊怎么也是有一点点的,就算没有红尘宝镜,谢桢这样的要求,他也是不好拒绝。
再说,哪怕是为了这些弟子作想,他也无从拒绝。
东方欲晓说道:“既如此,我代上央宫的这些弟子谢过。”
说完,从袖子抽出了两本书籍,送给了陈云豹和珍宝,应该是来之前专门准备的。
书籍上隐约有浩然之气,应该是经常供奉在上央天学宫之中,沾染了灵韵。
经常看此书,能养人心性。
倒是不错。
上央宫的确是最重规矩礼节的地方。
东方欲晓带着人离开的时候,说道:“若是外出除祟,我会让人前来通知。”
谢桢心里一片火热,似乎能看到一大片宝箱在向他招手了。
只可惜,隔了好几日,东方欲晓倒是天天来蹭他的茉莉花茶,似乎越喝越觉得颇有韵味,都品出些心得了,带着一群弟子进红尘宝镜历练。
但外出除祟的事情没见着半点迹象。
其实,上央宫并不像离剑天,整天对着邪祟打打杀杀,邪祟在哪他们就第一时间冲去哪。
只有邪祟的邪气太过凝重,形成阴邪环境,或影响到了凡人心智等,才会让上央宫的人去渡厄镇邪。
谢桢有些唉声叹气,搞了半天,上央宫也得等着突发情况才会出动啊。
要是能像离剑天,
天天冲在第一线就好了,杀不完的邪祟,开不完的箱子。
这几天,东方欲晓天天带着弟子去谢桢那里,消息自然传到了莫扶舟那里,至于什么原因,也不难猜到。
一群得到消息的大侄子这下不得了了,跟揭了房顶一样。
他们被关在府邸里面跟块石头一样闭门思过,上央宫的弟子在画皮世界之中热血冲天地杀女鬼?
这天差地别是不是也太大了。
心里不平衡了。
苏子期这胖子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来了登仙城这才收敛了一点,这是他还不熟悉环境的原因,可这一下挠到他痒处了。
壮了胆,拉着一群人,装模做样地出现在了莫扶舟窗外。
还故意上扬了声音:“不知道是谁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又是谁的好友天天往黑的那一边跑?”
“怎么不去跟你那好友说道说道,我看啊,某人的好友要变成别人的了,你们说是不是?”
阴阳怪气第一人。
房间内的莫扶舟:“……”
知道这侄子作,没想到作到他面前来了。
不过说得也是,东方欲晓怎么就和谢桢走一块去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红尘宝镜的好处,但谢桢居然无条件地让他离剑天的弟子使用。
要知道,这世间最贵的不是什么金银财宝,也不是什么古器卡片,而是……人情债难还。
往往一点小恩小费,就能束缚得人手脚无措。
别说,莫扶舟还真将谢桢的小心思揣摩了个透彻,谢桢正是要靠这样的歪门邪道来扭转乾坤。
莫扶舟透过窗说道:“谢桢曾在上央学宫听学,如今上央学宫弟子来此历练,他仅是行个方便,也在情理之中。”
这下可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外面的苏子期直接就跳了起来,不得不说,胆儿是真的肥。
“谢桢还是我亲舅呢。”
“我们也是来登仙城历练,亲舅给我们行个方便,难道就不在情理之中了?”
哼,谢桢只是在上央宫听学,勉强算半个弟子而已,可和他舅扶舟剑仙是实打实的有同修之誓,那么谢桢就是他亲舅,比和上央宫的人亲近多了。
一群大侄子使劲点头,关系可亲了,得多走动走动才是。
莫扶舟心里呵了一声,什么亲舅?胡说八道。
莫扶舟说道:“人心难测,你们初入红尘,不知道其中厉害。”
苏子期提高了声音:“你这是说仙盟的斩妖天官东方欲晓小贤君不辨是非,不识人心了?不然怎么每天带着人去你不愿意去的那人那里。”
“明明是你对别人先入为主,心存芥蒂。”
“我们离剑天的人也太势利眼了,我们这般,别人还不得以为是大罗天大不如前了,我们急着撇清关系,以为我不知道,以前离剑天的那些长老就成天想要取消同修之誓,愁眉苦脸得饭都吃不下。”
这就有些夸张了,有这想法的不少,但也没到吃不下饭的地步。
“哎哟,怎么就能这么势利呢,你们说是不是?”
“别人还送了我们两只灵兽呢,也不知道谁拿去追踪邪祟去了,也没见有人送别人的门人什么见面礼。”
“要说对别人没点成见,鬼信。”
苏子期越说越起劲,有他在离剑天的时候怼天怼地小太岁的气势了。
才说着,突然窗子打开,苏子期的话额然而止,脖子赶紧缩了起来:“我……我没说你,我说有人,有人对谢桢有成见还死不承认。”
差点忘了,他舅那性格是真的古怪得吓人。
莫扶舟看着一群人,也奇怪得很,不过才和谢桢接触多长时间,怎么都向着对方了?
说道:“我对谢桢有成见?谁说的?”
苏子期:“……”
一群人都沉默了。
谁还不知道,只要一提到谢桢这名字,扶舟剑仙就会变得莫名阴损。
看这架势,也就他舅自己不知道。
苏子期试探地道:“那要是没成见,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去大罗天玩了?”
莫扶舟瞟了一眼:“你们说呢?今天的剑阵演练结束了?”
一群人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什么演练结束了,他们都还没有开始。
看着都快脱皮的手掌,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莫扶舟这没有松口,谢桢那里倒是加紧了攻势。
正所谓,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这一天,一群大侄子正在哀声叹气,苦不堪言地练习剑阵,结果有门人进来通报,说是大罗天谢桢和上央宫东方欲晓联名派人前来送信给莫扶舟。
一群大侄子激动坏了。
“我……将信交给我,我亲自送去扶舟剑仙那。”一群大侄子围了上去。
信是手信,没有信封那种。
也就是说是无关紧要的内容,被人看去也无甚关系。
苏子期还在那装模做样地道:“哎呀,怎么这信纸都不折好,这不是一眼就看完了。”
瞟了一眼信中的内容,差点没激动得跳起来。
原来是上央宫那群不擅长打斗的弟子,根本对付不了那女鬼,希望能得到离剑天的协助,共同完成除魔之举。
仙盟各宗门,各有所长,在世间行走的时候,各宗门都会有弟子结伴而行,互补不足。
比如莫扶舟和东方欲晓,就是在世间行走时结识的,一路上斩妖除魔,守卫正道,这才成了志趣相投的至交好友。
一群大侄子心道,若仅仅是谢桢来信,扶舟剑仙还未必会答应,可这上面还有小贤君的名字,这下看扶舟剑仙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得了。
再说,这是求助信,仙盟宗门本该守望相助。
道理充分得很。
撒腿就往莫扶舟那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