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那些辉煌，只留下四个字，散尽家财。至于散哪儿去了，她不会问，他也绝不会提。

陆守俨：“我以前也不知道，看来只有老爷子和我大哥知道。”

如今，老太爷说总算放心了，陆老爷子也就趁机旧事重提了，该有的烈士表彰，以及昔日为解放军捐献财物的那些荣耀，全都给翻出来。

黄同志坐在房间内，陪着说了好一番话，一直到后来天不早了，才要起身离开。

可能这些对于太爷爷来说，也都是伤心事吧。

初挽安静地陪在一旁，听着黄同志陆老爷子和自己太爷爷说话，说起往常来，太爷爷看到自己儿子烈士的荣誉证书，倒是怔怔看了好半晌。

陆守俨也没想到她在这时候翻旧账：“挽挽，可不能冤枉我，我对太爷爷一向恭敬有加，而且太爷爷其实很欣赏我，是不是？”

这位黄同志笑呵呵地和初挽握手：“初同志好，考上了研究生，太有出息了！”

他为初家所做的一切，不光是为了昔日那些个人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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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守俨道：“这是国家奖励的钱，国家奖励到个人的，这个钱，一般人想要，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胆量。”

进去院子后，初老太爷自然也是意外。

陆守俨明白她的意思，却道：“没有国，哪有家，老太爷能早早参悟到这一层，已经不是寻常人了。”

他声音轻淡，面无表情，却自有一股无形气势，几个舅舅舅妈都被镇住了，大家面面相觑，赔笑着，没人敢说什么，缩缩脖子都溜了。

初挽将扫帚放一旁，隔了篱笆墙，笑望着远处的青山：“好像是吧……我都不知道这些事，我太爷爷平时从来不提。”

她心里一酸，便也轻手轻脚退出来。

初老太爷何等人也，一看这场景，便明白了，他叹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初挽笑了下，想着陆老爷子对自己太爷爷一直非常敬重，这种超乎寻常的敬重，看来不光是因为太爷爷养过他，也不光是因为太爷爷的儿子为他而死，还因为这些，陆老爷子打心眼里敬服着太爷爷，也感激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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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是挺自觉的！

陆老爷子也没办法，他知道老人家心里的凄凉和固执，只能尽自己所能照料着初老太爷。

陆守俨道：“我打算提前改一下称呼，他现在也是我的太爷爷了。”

陆守俨起身，走过初挽身边的时候，轻抚了下初挽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叹了声：“挽挽肯定是看我和太爷爷关系越来越好，心里泛酸，不过没关系，你这种小孩子情绪，我是不会看在眼里的。”

之后，姑奶奶出事，是白俄是德国人也是美国人，案件一再搁置，悬而未决，这越发让太爷爷明白，山河践踏，生灵涂炭，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中国商人的利益依然得不到任何保障，再是耀眼的古玩珍藏也都是风雨飘零之中，这就是国弱民孱。

民国古玩行业的暴利，无非是把国内的好物件倒腾到了国外，说来说去也不是什么光彩事，而太爷爷是不屑同流合污的。

退出来后，过了好一会，才去了灶房，和陆守俨一起做饭。

这时候，村支书更是跌跌撞撞地跑来，忙要掺和进去。

陆守俨起身走到了初挽身边，看着远处起伏的十三陵山峦，道：“共赴国难，名士无双，老太爷当之无愧。”

初挽：“？”

初挽不懂：“嗯？”

不过提起他当年捐献的那些财物，倒是并不在意，只是摇头叹道：“微薄之力，这也算不得什么。”

大家咂舌不已，羡慕得很，又有说初老太爷了不得的。

陆守俨做差不多了，让她拉风箱。

众人翘头看着，却见黄同志亲自将“共赴国难名士无双”的锦旗送到了老太爷手中。

说着这话的时候，十三陵的风自窗前过，吹起他稀疏的几缕白发。

这些都是陆老爷子经手的，他自然知道里面种种细节，只是初老太爷在捐尽家财后，便来到这永陵，隐姓埋名，不见外人。

人都被陆守俨吓跑了，初挽拿来扫帚，扫扫地上的炮皮以及零碎杂物，陆守俨也从旁帮着收拾。

初挽还是不放过他的样子：“怎么恭敬了？我怎么没看到？”

陆守俨神情微顿。

她想着，上辈子，也许到了最后，老太爷终究没放心过，所以陆老爷子也是怀着心事，以至于这件违背了老太爷意愿的事情，他也就没敢提过。

说完，也就起身，径自迈步出去。

陆守俨整理着旁边鸡窝上的茅草，侧首问初挽：“算是一个惊喜吗？”

初挽一时也就沉默了。

这辈子，老太爷说他总算放心了，陆老爷子也就有了心思，将那些往事翻腾出来。

初挽坐在那里，怔了片刻，终于喃喃道：“咱俩还没结婚呢，太爷爷现在还是我一个人的！”

因为也只有他，才懂昔年那个名满琉璃厂的初老太爷曾经做过什么。

村里人听着，都惊叹不已，敢情这初老太爷过去还有这么一出？

初挽：“当时是谁说来着，人无完人，人不是神，没有一个人百分之百正确……”

村里普通老百姓或许不知道，但是他明白，这官太大了，太大了，他平时摸都摸不着的官，县长见了都得哆嗦的大官，今天可算是见了大世面！

初挽沉默地拉着风箱，拉了不知道多久，却突然想起什么，慢吞吞地看了一眼陆守俨：“我记得之前——”

太爷爷经历过那么多风浪，解放后，却隐居在此，甘守贫寒寂寥，这其中又藏着多少辛酸。

陆守俨薄薄的眼皮掀起，慢条斯理地看她那分明找茬的小样子，道：“挽挽，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

陆守俨：“嗯？”

他解放后一直在找，却找不到。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初老太爷执意不肯离开永陵，至于那些荣誉，更是不肯沾染。

甚至连自己儿子的烈士身份，都不想去要什么。

这时候，初挽已经隐约猜到了，不过也不敢细想，便礼貌地带着大家伙一起进了院子。

初挽自然陪着去送，大人物都送走了，老太爷也先进屋休息，村里人全都围上来，问这问那七嘴八舌的，还有问国家奖励多钱，初挽看了看，确实不小一笔钱，大几千块了。

大家从旁拼命听着，大概听出来那意思，原来初老太爷当年曾经为八路军新四军捐献了大量资金、医疗器械和药品，解放战争期间，更是捐尽了家财。

陆守俨也就没再说什么，先过去厨房帮着做饭，初挽进屋，想看看太爷爷，不过走到门前，却看到，里屋炕上，太爷爷正捧着自己爷爷那烈士勋章，低头细细地看。

那黄同志见到初老太爷，恭敬地上前握手：“初老先生，我来看你了！”

初挽轻哼：“有些人对我太爷爷不太服气呢……”

陆守俨更是直接一眼扫过去，眼神淡漠锐利。

陆老爷子一步上前，握住了初老太爷的手，感慨地叹道：“老太爷，虽然你说，这些陈年旧事不想再提了，但是有些事，我如果不做，这辈子不能心安，所以我瞒着你，擅自做主，往事重提，当年你为抗战做出的贡献，大哥为抗日捐躯，这些我们不能忘，所以我该申请的都申请了，这次黄同志特意过来，是想看看你。”

那几个舅舅更是瞪大眼，全都盯着，问起来这钱的事，初挽自然爱答不理的。

她疑惑：“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初家内外已经围了不少村里人，全都翘头看热闹，大家都知道这些红旗轿车里都是大人物，城里陆家亲戚陪着来的，据说是比陆家亲戚更大的一个官，总之大家新闻里能看到眼熟的官。

做古董这一行，就得盛世，乱世黄金盛世古董，没有国泰民安，哪来的闲情逸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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