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身上,有卸妆水的味道。
贺南楼并不喜欢这种过于浓郁的拙劣仿香。
比起不喜欢少年身上的卸妆水的味道,最令贺南楼没有办法习惯的是来自少年身上的体温。
他不喜欢跟任何生物建立亲密的关系,也不喜欢跟他人过分靠近,所有亲近的关系于他而言都是累赘跟负担,是没有必要的存在。
只要是待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欢跟任何人产生不必要的身体接触,那只会令他厌恶跟恶心。
贺南楼对自己的反应感到陌生——
他的身体竟然并不厌恶乔安年的亲近。
为什么?
“来了!来了!”
“牛排来了!”
“大家都把手机放一放,把手机放一放,开吃啦!”
“咦?牛排到了吗?我看看啊,看看你的儿童套餐端上来了没。”
乔安年松开小团子,往桌上看了眼。
牛排长得都差不多,乔安年是根据桌上放着的儿童套餐赠送的玩具,确定他桌前的那一份牛排是小团子的。
他盘子挪到小家伙的面前。
“哎?我纸巾呢?我纸巾放哪儿了?”
“你们谁偷偷拿走我餐巾了?”
“我没拿。”
“我也没拿。”
“乐乐,乐乐,你别光顾着吃啊,帮我找找我的餐巾。”
“再跟服务员要一张就好啦。”
乔安年将纸巾拉高,挡过他跟贺南楼两个人的大半身体,听着一桌的小麻雀叽叽喳喳的,他转过头,笑眯眯地跟小团子咬着耳朵:“今天出来玩,有没有很开心?”
贺南楼漆黑的眸子望着少年眼底盛满的笑意,小嘴吐出两个字,“没有。”
又补了一句,“很无聊。”
乔安年:“……”
乖崽,你这样很容易把天聊死,你造吧?
…
几个小孩在外面疯玩了一天,一整天都不着家不说,就连电话也没打一个回去。家里的长辈哪里放心,没等他们吃完牛排,家长就打来电话,一个个地开车来接。
大家纷纷预定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出去玩。
尤其是蒋若依跟程云溪两个女生,一再提醒乔安年,下次一定要记得再带小楼一起出来玩,听得乔安年是哭笑不得。
乔安年跟贺南楼两个人走得最晚。
张倩柔的车堵在路上,贺惟深跟她一起过来。张倩柔是在临出门,接到贺惟深的电话,让她在家里等他,他们一起过去接两个孩子。这也是为什么在她结束跟乔安年的通话之后,没能及时赶到剧本杀店的原因。
接到张倩柔的电话,乔安年带着小团子下楼。
早上下了那么大一场雨,黄昏的晚霞却是很艳,把天边映得黄橙橙的。
有风,虽然有太阳,还是很冷。
乔安年跟贺南楼两人从牛排馆出来,在空调室里待久了,脸上都红扑扑的,被街上的风一吹,顿时有点冷。
“冷不冷?”
怕小孩儿冷,乔安年替贺南楼把帽子下拉,连同耳朵一起遮住。
贺南楼没说话,视线盯着某一方向。
乔安年顺着小孩儿视线的方向,看见了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的张倩柔。
在来的路上,张倩柔有一堆的问题想要问,真的见了两个孩子,那些话却又都堵在了喉间。
她怕自己会跟上次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孩子。
张倩柔她先是仔细看过贺南楼的脸色,确定小孩儿脸上没有任何伤痕,脸上的表情也不像是受了儿子的欺负,多少放了心。她低声地对两个孩子道:“年年,小楼,惟深在车上等你们。我们先上车再说吧。”
贺惟深的那辆黑色的加长版劳斯莱斯,就停在对面的马路。
过了马路,张倩柔牵着乔安年的手,轻声地吩咐道:“等会儿你贺叔不管问什么,你都要实话实说。还有,不可以跟你贺叔顶嘴,知道吗?”
司机打开后驾驶座的车门,坐在后座的贺惟深转过头,朝两人笑了笑。
贺南楼视而不见,选了后座对面的位置。当然,不是正对着贺惟深的那个空位。
乔安年看了小团子一眼,果断放弃贺惟深的空位,坐到了小团子的身边。
对于两个孩子,谁也没有选择坐在自己身边这件事,贺惟深似乎是一点也没有在意,他唇角噙着笑意,“今天玩得开心吗?”
小团子将头扭向窗外,完全把什么叫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发挥到了最高境界。
乔安年:“……”
乔安年猜测,网上动静闹得这么大,贺惟深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从张倩柔的语气来判断,贺惟深应该是知道网上的事情的,而且他今天之所以破天荒的过来接他跟小团子,应该也是跟喻美心的事情有关。
要说今天玩得开不开心,他其实挺开心的。他跟小团子就待在房间里,吃吃喝喝玩玩。
但是,喻美心既然报警,说是他拐走小团子,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得,他要是回答玩得很开心,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
乔安年想了想,想了个折中的回答。
“还好。”
张倩柔坐在副驾驶,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仔细地听后座的对话。
贺惟深听了少年的回答,笑了笑,不疾不徐地问道:“说说看,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跑到你喻阿姨那里?”
这个问题,警方也问过。
“我当时在给小楼发信息,发了好几条,他都没回。过了很久,他发了条语音过来,告诉我,他妈妈跟叔叔出去了,我当时就很担心,所以我让他把定位还有小区单元楼信息给我,我就打车过去找他了。”
乔安年的回答跟他回答警方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贺惟深显然没有警方的耐性。
在乔安年给他看他跟贺南楼的聊天记录时,贺惟深摆了摆手,他左腿叠在右腿上,直接进到了下一个问题:“小楼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张倩柔的心倏地一提,唯恐贺惟深会为难于儿子乔安年。
乔安年:“我给他洗澡时看见的,我问了小楼,是喻阿姨动的手。”
贺惟深似笑非笑,“所以呢?你看见他身上的伤,对他产生了同情,觉得他是个小可怜。于是把事情曝光给媒体,报复你喻阿姨?”
乔安年注意到,在贺惟深提及“小可怜”三个字时,身旁的小家伙握了握小拳头。
乔安年有些惊讶,小孩儿的自尊心有点强啊。
乔安年当然不可能告诉贺惟深,无论是小团子的照片,还是喻美心跟周航的那点事都是他给捅出去的,他绷起脸,作出愤怒的样子,“不是。我就是气不过。她对小楼不好!”
贺惟深脸上的笑痕渐深,意有所指地说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你跟小楼的感情这么深了。”
乔安年:“……”
父子两人都是聊天鬼才。
乔安年以为贺惟深特意来这一趟,不说兴师问罪吧,反正估计态度上不会很好。毕竟贺家小公子被亲生母亲虐|待这件事传出去,对贺家的形象肯定有所损害。
令他奇怪的是,除了开头问的那两个问题,贺惟深竟然再没有问过他其他的问题,就更不要说是兴师问罪了。
对于贺惟深的反应,张倩柔亦是十分困惑。
喻小姐的事情在网上闹得太大了,贺家的公众形象肯定会受到影响。
但是惟深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
贺惟深没有再出声,车内沉底陷入了安静。
窗外汽车的喇叭声偶尔传来,车内静得就连汽车行驶过路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乔安年一大早被小团子给踹醒,玩了一整天也没觉得累。这会儿坐在车上,反而直犯困,尤其是车内的暖气,吹得他更加昏昏欲睡。
如果贺惟深没在车内,他大概上车后没多久就要睡过去了。
实在撑不住,乔安年脱了身上的外套,打算眯一会儿。
他把羽绒服盖在自己腿上,余光瞧见小团子的帽子还戴在头上,转过头问小孩儿:“热不热?要不要把帽子给脱了?”
贺南楼依然保持着着看窗外的姿势,“不热,”
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贺南楼皱着眉,回过头,对上乔安年调侃的笑,“脸都热成这样了,还不热呢?”
乔安年替他把帽子给摘了,摸了摸他鬓角的头发上,“看,头发都出汗了。下次热就自己把帽子给脱了,知道吗?”
把摘下来的帽子递还给他。
贺南楼没接,“反正都是要扔的。”
喻美心的东西,脏。
乔安年:“……”
这大少爷脾气。
“扔它做什么?帽子得罪你了?”
乔安年强行把帽子给塞小家伙手里,绕过半个身子,解开小家伙的安全带,顺手替他把羽绒外套也一起给脱了,对小孩儿低声地吩咐道:“我睡一会儿。等会儿到了再叫醒我啊。”
贺惟深的视线懒懒地落在一大一小的自然的互动上,眼神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探究。
乔安年闭着眼,脑袋向后靠,闭上眼没多久,就完全睡死过去。
乔安年昨天淋了雨,今天还是有点鼻塞,睡觉时,嘴巴微张着,微微打着呼噜。
乔安年睡着了,车内重新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呼噜声时断时停地响着。
张倩柔坐在副驾驶上,听见儿子的呼噜声,既无奈,又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