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子尚弱,手上并无太多力气。
只做了一个挡的动作。
若耶律肃执意要打她,这轻飘飘的一挡于他而言根本无用。
他停了下来。
垂下的眼神像是在讽刺她,随后收回了胳膊,在她的被面上扔了一样东西。
“你的。”
声音冷凝。
淬了寒冰一般。
夏宁微愣,低头看去。
扔在被面上的是她那根‘丢失’的银钗。
方才耶律肃抬手并不是想打她,而是想替她戴钗?夏宁可笑的闪过这个念头。
她伸手拿起银钗,手上的分量轻了不少。
藏在金丝里的珠子光泽柔润,夹藏着细腻的珠光。
她那抹在外层的珍珠粉,是用便宜珍珠磨成的,怎会有如此细腻的卖相。
夏宁只看了眼,却并未说破,
捏着簪子往头上戴去。
她随手绾了个低髻,用银钗绾住。
半个身子倚在引枕上,面容憔悴,没了那股子狐媚劲儿的夏氏,浑身皆是一股淡然、冷漠的气息。
看着她这幅心知肚明,却不痛不痒的反应,耶律肃的心中无端生了一股邪火,问的犀利:“你不问我东西去哪了?”
她这才去看他。
视线轻飘飘的抬起。
杏眸之中,不见笑意。
翘起嘴角,淡声答了:“将军既然知道拿了我的东西,又知道我看出来了却不问,又何必多费口舌来问我这一句。”
说着,眉间忽生一股恼怒,伸手把头上的银钗拔了下来,才绾好的发髻松散了垂了一肩。
她一手捏着钗,一手拨开金丝,将里面硕大的东珠挖了出来。
又掀开被子下床去。
屋子里点了几个炭盆,烧的热融融的。
她连鞋子也顾不及穿上,仅穿着袜子踩在青石板上,快步行至窗前,推开窗子,将手里的东珠往外用力扔去。
这才扭回身去。
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痛快之色。
她嘴角嗪着冷笑,“这银钗留着能保我一命,将军偷天换日,便是那东珠如何金贵,与我也是无用!”
夏氏的反应彻底出乎耶律肃的意料之外。
他以为,夏氏会胆怯、恐惧。
即便内心怨恨他,面上也依旧会演上一演。
却没想到,她竟如此放肆。
连敷衍都不愿意了。
甚至连自称都不再说了。
她这是要做什么。
令他彻底厌弃她,然后放她自由不成?
他的脸色黑沉下来,厉声呵斥:“夏氏!你难道真无一丝悔意?”
夏宁却像听见了一个笑话,眼神嘲讽,迎面直直望向耶律肃,“我竟不知做错了什么,为何要生出悔意来?那容我问一句将军,将军以我为诱饵时,可曾对我有一分愧疚?见我生死攸关时,将军那时可曾有一分悔意?我想,应该是没有的。若非我手上有些三脚猫功夫,有那银钗当做武器,怕是现在早早就没命了!而将军就因我藏在银钗里的一颗丹药,反倒来问我有无悔意——”
她夸张的呵笑一声,最后两个字音清脆掷地:“没有!”
说完这一长段话后,她昂起下颚,表情倨傲。
面上毫不落下风。
但实际这已经是她在逞强。
她身后是一扇窗子,她将身子的大半力气都靠在窗下的墙上。
否则,她连站都站不直。
视线开始微微晕眩。
胸口的呼吸滞纳。
而她,仍在维持着面上的质问、傲色。
耶律肃听完这一段话后,剑眉皱起,额角青筋迸现,眼神已是狠厉:“天青阁掐着日子送来的妆奁,你那银钗里的东西,坠崖那日你的侍女在马上动的手脚,这些事,你非要听我一件件说出来才肯甘心认错不成?!”
夏宁眼眶迅速泛红。
在她苍白的脸上,异常显眼。
红的像是要渗出血般鲜艳。
她蹙着眉,眼底那些淡然在逐渐崩塌,“将军直管说!梅开那丫头已经没了,就是什么天大的罪名推卸到她身上去,也是死无对证,任凭你说去!将军是在让我认错,还是让我认罪?单凭一个簪子,似是而非的猜测,就认定我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若将军这么说,我也能说——”
“三年里,就是养了小猫小狗也养出了感情,可将军您呢?我鬼门关前才爬回来,你故意发难,赶我回去,那是真的要赶我出去还是要我的命!”
方才的淡漠消失殆尽。
怒目而视,满脸绝望。
胸脯起伏着,发泄着心底所有的情绪。
但她的身子支撑不住这般大起大落的情绪。
她的手掌攥紧了胸口,脸色从发白变至青色,痛苦的缓缓跌坐下去。
“夏氏!”
耶律肃大步上前,单手拽起她的胳膊。
只当她是在演苦肉计。
但在触及她身体的瞬间,见她涣散的眼瞳,艰难的喘息声,心中所念所想统统抛之脑后,弯腰一把将夏氏抱起,朝着床走去。
“何青!速去将谢安留下的药煎来!”
言语间的紧张,显而易见。
他将夏宁平放在床上,她脸上的绀青色更重。
耶律肃又唤暗卫,取了护心丹,塞进她口中。
却不料夏氏狠狠一偏头,喘着气,恨声道:“不必、若我……死了……也算是——解了将军的疑心——”
耶律肃皱眉,眼神中有极淡的慌乱。
他开口命令道:“吃下去!否则小院中所有人都给你陪葬!”
夏宁讽刺道:“那时……我都死了……就是杀光天下……人,于我一死人……有何干系……”
耶律肃上手捏住她的牙关。
夏宁却咬紧牙槽,如何都不肯张口。
他不敢下狠手。
可夏氏的情形万分紧急。
平生第一次,耶律肃生出了无奈,甚至是妥协之意。
尽管死去的侍女说的如何离谱荒唐,银钗中的失心丹仍收在他的书房之中,但这些,都不及夏氏的性命来得重要。
她想逃是真也好,是假的也罢。
骠骑将军难道还会困不住她?
他松开捏着夏宁脸颊的手。
夏宁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心口剧痛难忍,再继续坚持下去,恐有危险,正要张口将酝酿许久的话说出口,却见耶律肃将护心丹放入自己口中,随后低下头颅,以唇抵唇。
护心丹化开,在口中生出浓烈的苦味。
津液混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