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的官职动了,身后那些人的官职才能跟着动一动。
闽地海港一案,涉事官员高达上百人,罪行严重者直接被抄家砍头,罪行一般者基本都遭到贬谪。
官场一下子空出一百多个官职,其中还有不少高位。
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在暗中出手,或是为自己、或是为自己手下的人争夺官职。
衡玉同样在暗中动了,想把改革派几个中流砥柱送到高位上。闽地海港一案,她的功劳是最大的,在暗中帮忙活动,那些官职顺利落到改革派官员头上。
她刻意压低了动静,却不能保证自己的动静真的不会被山余、神威侯他们察觉。
这些年来,山余和神威侯逐渐认可新政,但他们的利益和旧制死死绑定在一起,根本不可能调头支持新政。
但察觉,也就察觉了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政治追求。
等衡玉终于空闲下来时,时间就到了六月份。
这段时间她基本都住在书院里,偶尔会下山去瞧瞧傅岑、探望缠绵病榻的齐鹿齐夫子。
兴致起来,就一个人在湖上划轻舟,饮酒抚琴。
“你这日子过得真是逍遥。”廊桥上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衡玉把盖在头顶的荷叶摘走,抬头看向声音来处,“齐珏?你怎么来书院了?”想了想,慢吞吞发问,“今天是休沐日?”
她这段时间都待在书院,哪里会特意去记官员什么时候休息。
“是啊,你这日子过得也太逍遥了。”正巧衡玉的轻舟往齐珏这边划过来,齐珏道,“给我闪闪。”
稍稍提起衣摆,手攀着扶手直接往轻舟跳下来。
他的动作很敏捷,但轻舟还是不可避免的晃动起来,衡玉被溅了一脸水,直接抡起琴,动作迅疾往前一送,还没在轻舟站稳的齐珏险些被她推下去。
“过分了!”
衡玉一抹脸,“适可而止啊,你敢说你刚刚不是故意的?”
齐珏讪笑,理了理自己的衣摆从容坐下,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温雅若芝兰玉树的模样。
他瞧瞧酒杯,只有一个。
也不在意,伸手往旁边一摘,取来一片荷叶,用手帕简单擦一擦就往上面倒!倒酒。
衡玉斜睨他几眼,等他喝了几口酒,直接将船桨抛到他面前,“尊师重道,划。”
“尊师重道”这四个字真的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齐珏笑了笑,慢慢划着轻舟,突然,他开口道:“祖父的身体……大夫说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
衡玉饮酒的动作稍顿,她喝完杯中酒,随手将酒杯掷入湖底,“我知晓了。”
“这个时间点,老师和夫子们的午休应该都结束了,走吧,我们去看看他们。”
下巴微扬,指使齐珏把轻舟划回湖岸边。
六月二十一,夏至。
齐珏辞官守祖父孝,他身为齐家第三代中最杰出的子弟,亲自扶灵,送齐鹿回江南老家厚葬,入土为安。
离开时,衡玉把一朵莲花轻轻放在齐鹿的灵柩上。
这是齐鹿生前最喜欢的花。
同年八月,原国子监祭酒、白云书院夫子左嘉石于深夜辞世,无疾而终。
他的老家远在西北,但左嘉石生前曾经告诉家中子弟,待死后想要葬在白云书院附近。
——“魂归故里。白云书院就是我的故里。”
仔细挑选后,衡玉和陆钦在白云书院后山选好一块风水之地,让左嘉石长眠于此。
左嘉石下葬时,很多人都来了,也有很多人没能来。
比起山文华他们这些外任的学子,至少在这方面,衡玉觉得自己要幸运很多。
——她可以亲送这些长辈最后一程,可以为他们献上他们最喜欢的花,用花去祭拜他们。
肖嬷嬷是女子,几位夫子和督学都是文雅之人,以花代香烛,他们会喜欢这种“浪漫”的。
衡玉在左嘉石的墓碑前缓缓蹲下,将手中的酒杯倾倒。里面洒出来的,却是一朵又一朵饱满盛放的桂花。
“游子北望,故乡迢迢。将士南望,故乡杳杳。”陆钦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轻声哼着一曲歌谣。
见衡玉蹲着转头看向他,陆钦也缓缓在她身边蹲下,“刚刚唱的,是一曲送葬歌谣。”
“玉儿,待我逝世,你把我也葬在这里吧,正好能和老友在九泉之下做个伴。白云书院乃我埋骨之地,我欲在此处,望着书院未来泱泱千年荣光。”
衡玉拿起另一个酒!杯,重复刚刚的动作,将里面的桂花倾倒出来。
桂子清香扑鼻,她听到自己说:“好。”
白云书院又来了新夫子。
随着白云书院声名远扬,想要招揽到大儒为常驻夫子已经不是一件难事。朝堂中还有不少高官乐意与白云书院结一份善缘,成为白云书院的选修课夫子。
衡玉站在桂树下,静静看着不远处新来的宋夫子为年轻学子们答疑解惑。
这位宋夫子只有四十岁出头,在士林间的声望却已经极高。
“在想些什么?”
原来在她走神时,陆钦拄着拐杖走到了她的身边。他一头白发打理整齐,十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