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把一个盒子抬上了台。

他们把盒子拿走, 一件暗青色的金属碗出现在了聚光灯下。

展台上铺着一块绣着棕榈和石榴的布，暗青色的碗并没有和那块布直接接触，而是微微悬在空中。

金碧辉煌的大厅内出现了失望的低低喟叹声。

纳尔星早就实现了磁悬浮技术, 应用最广泛的公共交通——超回路列车就是基于此项技术。

一件制作工艺粗劣的金属碗, 就算浮在半空中，也没法让人觉得惊讶。

在场很多人——包括万铱，在此之前都没有见过混沌遗物。

在大家的设想中, 混沌遗物既然能够为人类社会提供那么大的助益，一定和传说中的神话法宝差不多。

一旦拿出来, 不要说天雨粟、鬼夜哭, 至少散发点特殊光芒显示显示自己的身价吧。

但是这个金属碗……说直白点, 非常劣质。颜色厚重, 质地不均匀，碗身上还有裂痕, 裂痕也不好看, 像是蚯蚓爬过泥地留下的弯曲泥痕。

直视被强光照射的物品时, 人的视锥细胞会更兴奋, 神经刺激也更强烈，脑里形成的影像颜色也因此越鲜艳，然而整个展台上所有的灯光都汇聚在那个金属碗上, 不仅没有让它显得更美丽，反而让所有人心中都浮起一句话：

谁拍这玩意, 谁是大傻子。

拍卖会主持人介绍道, 这是一件评级为Ap-4的混沌遗物，有使用次数限制, 但是现在还不能确定使用多少次后它会完全碎裂。

“资安处挑挑拣拣, 还是不舍得拿出点强力的混沌遗物来。”万铱听见有人低声说, “这玩意儿真的评级有Ap-4吗？不会是拿出来骗我们的吧？”

主持人继续介绍道:“有很多混沌遗物在未使用的时候，看起来很普通。但是……”

此时有工作人员拿了一支装着血的试管上来，主持人欠身接了过来，继续说:

“这件混沌遗物名字叫‘格萨尔’。”

“大家想必都听过神话故事《格萨尔》，里面的主人公格萨尔可以看见别人的记忆。”

“这件混沌遗物取这个名字，自然是因为它也可以看见别人的记忆。”

“接触到的血越多，它能展现出来记忆就越多。”

“这支血样取自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志愿者，我们仅用一小滴，来给大家展示混沌遗物·格萨尔的能力。”

万铱的终端手环跳了个信息。

【路熙:万铱，我在你后面右边，快看我】

万铱:“……”

她摸不准他要干嘛，飞快地往后瞟了一眼。

路熙穿着他标志性的小披风，见万铱转头，本就兴奋的情绪更加高涨。要不是有地心引力束缚住他，他恐怕都要飞到半空中。

他在和邻座对话，万铱一转头，路熙的邻座也和他一起看向了万铱。

感觉他要她回头，只是让邻座能够找到他说的人是谁。

万铱:“……”

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重返了小学课堂。

路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管身处的环境如何，他总是能够用自己独特的气场，让其他人想起睽违已久的学生时代。

万铱正要把头转回来，忽然感觉到一道复杂的目光。

她往视线的方向看去，那里坐着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男性——正是砂原信，他旁边是一个长发的年轻女性。

砂原信匆匆避开她的视线，那个年轻女性倒是光明正大地和她对视，甚至还朝她笑了一下。

年轻女性虽然黑发黑瞳，但是高眉深目，颧骨高、颚骨平，应该是个混血儿。

她笑得很端庄，看起来是那种有钱人家从小培养，履历完美的大女儿。

万铱也礼貌地向她笑了一下。

回过头来，台上的主持人已经打开了试管，往那件混沌遗物里滴入了一滴血液。

鲜红血液滴入碗中的瞬间，那只碗从内至外褪去了陈旧的外表，变化成了美丽的苍蓝色。碗身蜕变呈七瓣上仰莲花状，材质晶莹润泽，不像人工造物，只能说如果大自然内存在苍蓝色的莲花，就一定会长成这样。

整个展台的灯光都聚集在碗口，流光似水，向苍蓝色的碗倾注而去。

这不是比喻句，这只碗改变了“光”的物理性质，让“光”呈现了近似于水的模样。

流光似水，从莲花瓣之间流淌出来。

最初流光漫溢的速度不快，从台子上淌下去，仿佛一匹精巧玲珑、澄澈剔透的轻薄丝绸。

接着光外溢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度像海潮一样，简直无法想象它的源头是一只小碗。

席位比较靠前的观众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要不要躲避潮水一样奔袭而来的光瀑。

但是列席在最前面的几位毫无躲闪之意，镇定自若。

于是在场其他人的情绪也镇定下来。

光瀑很快冲袭到万铱面前，万铱只觉得眼前一亮，接着场景变幻，她瞬间就来到了另一个时空。

混沌遗物·格萨尔属于冠冕序列，可以看见他人的记忆。

万铱以为只是把别人的记忆投影出来，还疑惑为什么不关灯，没想到……是直接进入那一段记忆。

不知道是混沌遗物本身的问题，还是记忆主人的问题，万铱进入的这段记忆失真得厉害。

把终端手环的摄像头打开，把磨皮和滤镜拉到最满，就是万铱她们现在看见的东西。

记忆的主人是个年轻男性，穿着一身篮球服，大汗淋漓，万铱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心脏在怦怦跳，呼吸急促到喉咙生痛。

他在一个干净整洁的室内篮球场，但是并没有在打篮球，而是缩在篮球场二楼看台的一个角落。

这个室内篮球场四周所有的窗户都关着，篮球场到二楼露台之间的门也被牢牢锁上。

他在躲什么？他是怎么上到二楼露台来的？

篮球服男生的视线死死定在篮球场入口紧闭的大门上，盯了十几秒，见没人开门进来，稍微松了一口气。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篮球服男生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声。

男生吓了一大跳，浑身一抖，差点从露台上掉下去。

“这里还没有开门，你怎么进来的！”说话的女生穿着及地长裙，五官十分精致，是个大美女。

篮球服男生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看篮球馆里监控坏了，我很想打篮球，白天参观活动结束、结束之后，我躲在球馆里了，想打一晚上篮球再走。”

绝色大美女凶巴巴的：“你怎么知道监控坏了？”

篮球服男生挠挠头：“正常的摄像头会闪光，我看馆里的摄像头没闪光，就……”

绝色大美女愤怒地打断他：“这里还没有投入使用！很多设备不完善！出事了怎么办！你父母养你这么大，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怎么办！你还爬到二楼露台来，要是爬的过程中摔下去，我又没有恰好路过，你不就只能躺在地上等死吗！”

虽然能看出绝色大美女确实很生气，但是她的声音十分悦耳，听着像是百灵鸟在歌唱。

篮球服男生唯唯诺诺答应了，火速收拾东西离开，出了球馆的大门之后，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绝色大美女的脚步声很轻，“踏踏”的声音绕着球馆巡逻，见篮球服男生回头看她，直接一眼瞪过去。

篮球服男生留下一连串“趴趴”的脚步声，抱着书包里自己的靴子跑了。

在这之后，光影终于正常了，磨皮滤镜消失了，摄像头变成了最普通正常的纪录片画风。

篮球服男生在公交车站把靴子换上，穿好外套，将宝贝球鞋珍惜地放进书包里，挤上了超回路列车。

他邻座是一个阴沉的中年男人，手里抱着一个包，脚下放着一个包。篮球服男生学着邻座的样子，把包放在脚边。

记忆到此结束了。

万铱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周围其他人一脸大梦初醒的朦胧，互相对视，最后又齐齐把目光投向了展台上的那件混沌遗物。

混沌遗物·格萨尔已经重新变回了那件粗劣的金属碗。

无限定者在人群中的比例不算低，但是因为社会上存在的隐形歧视，很多人根本不会去做无限定测试，一辈子也不会给自己贴上“无限定者”这个标签——除非自身出现了无限定紊乱。

无限定者被要求佩戴抑制手环、混沌遗物又管控严格。现场的很多人是这辈子第一次直观感受到“无限定”到底是什么。

混沌遗物·格萨尔的竞拍价格一下子就飞上去了。

“那个男孩子前面滤镜那么重，是因为他喜欢那个大美女吧。”志刚知道她们几个都买不起这个混沌遗物，完全没去管接下来的竞拍，兴致勃勃地八卦道。

“还和恶性杀人案的凶手擦肩而过。”曹可说:“当然会印象深刻，难怪会被这个混沌遗物提取出来。”

混沌遗物·格萨尔会优先提取血液提供者记忆最深刻的片段。

万铱:“恶性杀人案？”

曹可今天穿了套很正式的西装，她快四十岁了，但是是小方脸，下颌线发育完善，年龄大一点反而气质更好:“这案子没上新闻，你不知道也正常。太恶性了，而且正好是无限定能运输系统的负责公司出的事，当初压了一轮舆论。”

现场开始拍卖竞价了，出价高得离谱，而且还在持续升高。

出于礼貌，万铱没有继续窃窃私语。

她从曹可说的那句话里提取出几个关键词，用终端手环搜了一下，搜到了“3·11闹市区恶性杀人案”。

贵益科技有限公司可以说是吃到“无限定能红利”最多的科技公司。

职业无限定者使时空气泡破裂之后，蕴含在时空气泡中的无限定能将会由时空撕裂带进入纳尔星。

在时空撕裂带附近安装收集装置，将逸散进入纳尔星的无限定能收集起来，输送给附近的城市，供其使用。这一整个收集-运输系统都是由贵益科技有限公司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