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死的早,五岁就没了,可也是没缘分,我们早就释怀了。”
“我媳妇虽然也没得早,可除了前几年伤心,后来慢慢的就也接受了,人嘛,总有这么一天的,谁也跑不掉,看我现在不就死了吗?”
“曾经吃过几年苦,还让我学生给背后捅了一刀,那也没啥,我不还好好活着吗?第二年我就活蹦乱跳了,那学生后来混的不好,我一高兴就去打听他,打听完了就更高兴了。”
“非要说的话,是有个仇人,不过我活生生把他给熬死了,十年前他就死了哈哈哈哈,那仇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商陆他们听的简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您老真是想得开。”
九十多年,燕君自然也遇到过许许多多的事,但他硬是每一件惨事都想的很开,完全让人无法下手。
“人就是要想得开,你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想的是要赚大钱,发大财,日后要如何如何出息,可等再大点就知道,人这一辈子能少受点苦痛就谢天谢地了,大人是怎么成为大人的?就是被一件件的事催大的。”
“你以为你经历了一件天大的惨事会活不下去,实际上呢?咬咬牙,还是要撑下去,有时候你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这件事不发生,可谁跟你换呀?
也没法子跟你换啊,时间不能回转,哪怕你再不想,再不愿意,它也不会因为你的这些不想不愿意就倒着走,除了自己想开点,还能有什么办法?”
商陆心有戚戚,他想到了商母。
阎俊神情变得漠然,商陆猜他是想到了琉璃海当初的惨事。
倒是白降应了一句:“总有时间抹不掉的事。”
燕君笑:“我反正是没有,这世间的一切事,我都想得很开,人活一世,靠的就是一个心态,无论发生多悲惨的事,我第一反应就是接受它,因为我只能接受它。”
白降:“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一回事,有没有执念又是一回事,你不光有执念,这执念还大到能压过对鬼蜮的恐惧,只是你自己分辨不清楚而已。”
阎俊一脸吃惊,悄悄凑到商陆耳边:“白爷怎么回事?我可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
商陆也不知道。
他和白降认识这么长时间,对方基本都是能动手绝对不开口的,像是今天这样正面硬刚那还真是第一次见。
不过不得不说,白降平时是不爱说话,但他说出来,那也是很一针见血:“动物往往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人却未必如此,你活了九十年,应该懂这个道理。”
“九十二年!!你别给我自己去掉两年!”
燕君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在他多年的杠精生涯里,还从未遇到这样的敌手呢,他说不过白降,只能用年岁压人:
“你这小伙子,打扮的跟个木乃伊一样,嘴巴倒是挺能说,你才多大啊,说的跟你活了很多年一样,就你这年岁,当我孙子我都嫌你小!”
商陆赶紧笑着打圆场:“您别生气,白降他就是这个性子,您不也想要
解脱吗?不如好好想想,有什么事是您以为自己接受了却还记挂着的。”
阎俊已经摸出纸笔了:“要不然这样,咱们一年年的盘,从出生开始盘到九十二岁那一年,总能盘出点什么吧?”
燕君虽然很不爽白降能杠赢自己,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很有道理。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生物,会用各种理智,社会规则,人之常情压住自己的情感,像是这种连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有执念的情况,还是有一定可能会发生的。
他努力的回忆着:“我出生在民国,1912年,生日就记不清了,但那时候家境应该不错,每年还过生辰,我家应该是住在一条巷子里,阿爹不知道是不是去世了还是怎么样,小时候总是跟周围小孩一起玩,那时候可虎了,总是闯祸,阿娘就送我去老师的私塾学习。”
说起这个,老爷子微微有些羞涩,又有点得意:“我就是在那时候和我妻子认识的,想来那时候我老师就看中我这个女婿了。”
阎俊:“您老人家那时候才多大啊?”
老爷子嘿嘿:“七岁,我妻子六岁。”
商陆记的认真,听到这话一愣:“那前七岁呢?”
燕君:“你现在还记得你七岁前的记忆?”
“记得啊,我记得可清楚了。”
燕君于是立刻改口:“我二十多岁也记得,但现在我已经九十二岁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代表这些事对我来说都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连我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能记清楚家住在巷子里不错了。”
商陆一想也是:“那您继续。”
老爷子就继续说:“然后就是我十岁的时候了,我家把我送给了我老师,从此我就跟我妻子成了师兄妹。”
“等等等等。”商陆赶紧问:“为什么要把您送人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当时年纪小嘛,大人也不会跟我说这些,可能是因为打仗吧,我家好像变穷了,以前偶尔还能吃肉,后来连米粥都是清的,然后连吃没得吃只能挨饿。
你小子生在好时候,不知道那时候有多苦,贫穷人家的小孩被送出去那是常有的事,道上到处有冻死饿死的人,饿肚子是真难受啊,烧心烧肝的,后来去了我老师家里,我才算是吃饱了。”
阎俊:“您老接着说。”
“我老师是个大好人,把我当亲儿子一样对待,师母也很温柔,师妹也很粘我,我还记得第一天去他们家,师母拿着一盆烧鸡哄我,说是学生,其实和半个儿子也差不多了,他们一直供我念书,后来打仗越来越严重,老师就把我和师妹送出国留学。”
“可是国外排华啊,那些外国人总是欺负我们,我想了很多办法,哈哈哈那些蠢货都被惯坏了,我只略施小计,就让他们被学校退学了。”
“后来我就和妻子有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可惜那时候我们已经跟老师他们失去了联系,需要靠兼职做工赚学费,好像兼职的时候也被很多人欺负吧,不过我都记不清了,应该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因为当时我和妻子作为华人在国外生活,举目无亲,也赚不到钱,第一个孩子营养不足,生下来就孱弱,五岁就没了,诶,要是他出生在你们这个时候该有多好。”
燕君说着说着,突然眼神迷茫了一瞬:“对了,你们说这是我创造出来的……”
他慢慢站起来,朝着屋内走去,看着屋子里简陋的布置,神情越来越空茫:“这里好熟悉啊……我好像是来过的。”
燕君摸了摸破旧的书桌,小小的床板,又来到架子跟前,拿起了那只被商陆重新放在上面的拨浪鼓。
他转动着它。
——叮咚叮咚!
拨浪鼓的两端敲打在鼓面上,发出声音。
“燕老爷子?”
“老爷子??”
阎俊察觉到不好,连忙上前叫他,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咚!
拨浪鼓掉在地上,燕君的神情变得迷茫,他抬头看了一眼屋里这些人,露出惊慌之色: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滚出去!!!”
阎俊就猜会是这样,赶紧问:“老爷子,您还记得我是谁不?”
老爷子一抬眼看他,吓得惨叫:“啊!阎罗王!!!”
他躲到一旁,谁料一抬眼瞧见白降,又是一声:“木乃伊?!!”
不等他望向商陆来一句画皮鬼,商陆已经先发制人,猛地冲过去跟他抱在一起。
商陆抱着老爷子抑扬顿挫:“天啊!好可怕好吓人!!”
这一下给老爷子整懵了,带着残余的惊吓疑惑望向他。
商陆眨眨眼,猛然松开手:“天啊!您是画皮鬼吗?!啊!您不会害我们吧?!听说画皮鬼也有公的来着!”
老爷子茫然,见商陆一脸惊恐,他赶紧拄着拐杖站好,为自己辩驳道:“我,我不是啊,我是人,我是活人。”
商陆表示他不信:“有什么证据证明吗?说不定画皮鬼也有公的呢。”
最后,老爷子用不是很好的脑子努力想了半天,贡献出自己满是皱纹的老脸,让商陆揪了一圈后,才得到了他的肯定。
商陆一本正经:“既然您是活人,那我们就放心了,要不然还真不敢跟您一个屋子呢,诶,要不我们还是去外面搭帐篷吧,进到这鬼地方一个活人没瞧见,说不定您老爷子只是道行高我们看不出来呢。”
被质疑活人身份的燕君老爷子一把拉住他:“你们放心,我绝对是活人!外面那些才是鬼!别怕!他们不会进来的!”
“你们就安心住着,住时间长了就知道我百分百是个大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