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死,说明他有气。”晏为炽说。
简直和他小时候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晏为炽抹了抹僵硬的面部,他坐进车里打电话:“凉昭,陈雾返校的车出事了,滑坡,地址我发给你。”
晏为炽注视陈雾的眼神分了那对夫妇一秒:“先走。”
当年陈父开了个公司,做得不错,有天他陪太太回老家探亲,他们在集市上看到了一个小和尚。
不过他们作为父母的愧疚和后悔并没有持续多久。
妇人身旁的中年人在焦急地打着电话,无意间看到了陈雾。
陈雾被刨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眼睛红得吓人的晏为炽。
陈雾把没输液的那只手举起来,张开。
晏为炽偏头盯着妇人的输液瓶,那年冬天多地发生雪灾。
中年人认出晏为炽,他放下手中的纸巾站起来:“陈雾伤得重不重。”
那头很快来了消息:“出现了滑坡。”
晏为炽抬头。
有老医生来陈雾的病房检查他的心肺,看了看他的其他报告,出去了。
“什么家丑,我们把他接回家,给他打了小金锁弥补他的童年,我们没有对不起他!”陈父愤愤地澄清。
家里的氛围像出现裂纹的玻璃瓶。
晏为炽放在腿上的手动了下:“什么时候?”
警报啃噬着晏为炽的感官,思维,呼吸……任何一项活着的特征,他阖了下痉挛的眼皮,动身回国。
晏为炽想,原来他跟季明川分手那天还碰到了亲生父母。
晏为炽俯身,陈雾把那只手放到他背上,轻轻拍动。
一股痛意窜进陈雾沉重细碎的意识,晏为炽咬住他的手腕,口腔里尽是浓重的土腥味。
晏为炽黑了脸:“你觉得我有那精力关注别人生死?”
陈雾说:“阿炽,你把头抬起来点。”
手机毫无预兆地爆发警报,惊动了教室众人,大家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极度慌乱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晏为炽连续拨陈雾的电话都拨不通,他的手已经开始抖了。
陈雾垂眼看晏为炽指甲里的血污:“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耳机里传来汇报声:“姜少在100多公里外的小港采风。”
晏为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手抖得更厉害了:“有车出来?”
“因为家丑不可外扬,我替陈雾给你们找了个能说话的地方。”晏为炽耷拉着眼帘,周身气压低得像暴风雨来临前。
晏为炽把他抱起来往停车方向走的时候,杂乱的山土,害怕哭叫的伤员和专业的搜救队在他视野里晃过,还有一对……中年夫妇。
陈雾嘀咕:“他坐我旁边的。”
现场乱成了一团,多个挖机装跟载车在忙活,该挖的都挖出来了,陈雾是最后几个里面的。
妇人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谁……老陈,你说他……”
陈雾的嘴唇上有一些裂口,泥嵌在里面擦不掉,他闭上充血的双眼,音量极轻的给出令晏为炽意想不到的答案:“我的父母。”
他在想办法,今后要怎么才能避免让陈雾感受他感受的。
姜凉昭灰头土脸的一点儿形象都没了,丢得最干净的一次,他长吐一口气,通知附近的救护人员过来帮忙。
“冬天。”陈父说。
妇人痛失孩子,憔悴不已地躺着,见到陌生人也没反应。
陈父的脸色一白,他们一进医院就被安排到了这里,没想过别的。现在这意思是跟椅子上的年轻人有关?
确认了什么,受伤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
大巴及时打开了灯给搜救队缩短了时间。
“私人飞机。”晏为炽摸他的头发,沾了一手泥土,“别问不重要的。”
陈雾痛得流出生理性泪水,他的手腕上也落下温热液体,把土变成了泥。
晏为炽通过定位锁定位置,动用了手机上的一串号码:“马上查齐县马贝乡通往长桥路段。”
晏为炽跪在废墟里,脑袋埋进陈雾起伏弧度微弱的的心口,冰冷的唇鼻紧贴上去,他长时间绷紧的肩背一下松懈,喉咙深处蔓出隐忍的哽咽,像是,
晏为炽:“……”他摩挲陈雾一下一下跳动的颈动脉,指腹感受那片温度,“以后离那种乌鸦嘴远点。”
余老的电话打到晏为炽的手机上,来问情况的。
说明佩戴者所处的环境威胁到了生命。
陈雾有不少皮外伤,左胳膊还骨折了,医护给他做了个简易的手褂包扎。其他检查只能去医院做。
“老师,我没事。”陈雾说。听筒里是余老的轻松声音:“你小子鼻子眼睛嘴巴没有一处有棱角的,弥勒佛在世,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富贵在天。”
后来他们安定下来了以后,谁都没有去回想甚至说起当时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境,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阴暗面,连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都……
喝多了会拿儿子出气。
遇事的不止返校大巴,还有另外两辆私家车,就大巴被埋了个透,那两辆只埋了屁股。
伤得较重的学生被第一时间拉走了。林科院跟林科大在这时候冰释前嫌了,互相帮助着给受惊过度的同学做心理辅导。
晏为炽扔掉棉签,沉默着坐了许久,嘶哑道:“你男朋友要备点速效救心丸了。”
警报还在响,这系统连着佛珠。
“你们当时走到他面前了?”晏为炽蓦然开口。
你不在了,我也就不在了的准备。
“他弟弟生病了,我们去春桂找高人看病遇到的他,我们见他过得还可以,就问他有没有钱可以借我们一些。”
什么准备。
“世事无常,后来我们的经济不行了,过不好了,他妈妈又怀上了,身体不好需要保胎,家里开支大还欠了债一团糟,他从早到晚的抱着他的小木鱼不放,我们商量完就给他装一些吃的,让他回小庙去,那里是他住习惯了的地方,顶多就是苦点。”
晏为炽拎出桌前的椅子:“我现在的耐心很差,别逼我动手。”
旁边响起安慰的声音,“炽哥,人没事就好。”
这个小城市的经济比春桂还差,医护都是从外地紧急赶过来的,一下子冲在这个小医院里。
本来一家团聚喜气洋洋的过日子,哪知道没多久陈父做生意让合伙人骗了,欠了债以后就开始酗酒。
因为儿子是在小庙里长大的,好像根本不懂人情世故,不陪他们说说话,一天到晚的只知道敲小木鱼。
“埋了。”电话里是快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敲击键盘声,“事故地僻远,派出所资源稀缺。”
陈父陈母的脸色都变了样。
陈雾:“……”
“多谢。”晏为炽挂掉,他在驾驶座上大脑空白眼前发黑。
“他没回小庙。”晏为炽低语。
他眼神涣散,眼珠没有转。柔软的毛衣,舒适的长裤,头发,脸上,嘴巴,鼻腔,耳朵,手脚……浑身上下都是土。
“这我们不知道。”陈父给不停流泪的太太擦脸,“我们后来再次见到他是在春桂。”
其中一辆私家车上的,妇人躺在车边,披头散发面容苍白,裤子上有血迹,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精神崩溃。
陈父说的是:“他回家没多久就有了自己的房间,每样东西都是我和他妈妈亲自布置的,我们带他去游乐场玩,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晏为炽反手带上门进来:“陈先生,陈太太,你们把他从小庙接回家了以后的事,说给我听听。”
晏为炽嗓音冷静没有异常:“派人去,多派一些,马上。”
“你,你是什么人。”陈父羞怒。
“还要废话?”晏为炽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关头,眉梢都是疲惫之色,“你们住的是单人间,没想过原因?”
夫妻俩怀揣着一个大胆的猜测,偷偷在后面一路跟着小和尚进山,问小庙里的老和尚是在哪捡的他,对上了地方。
陈父跟病床上的陈母对视了一眼,思绪都回到了很多年前。
晏为炽一双眼黑沉沉的,看得人发怵:“哪个月份的事?”
陈母开始落泪。
晏为炽察觉到异样:“他们是谁?”
“没有。”陈父说,“我们没有过去。”
陈母看得难受,那个时候自己又怀孕了,她精神衰弱也会对儿子发火砸东西。
晏为炽正在用棉签清理他唇上的脏污。
陈雾眼皮下沉,慢慢地叹了一声:“去的路上他说我们像灾难片开头。”
陈雾问道:“阿炽,戴柯怎么样?”
“我再问一次。”晏为炽面无表情,“有,还是没有。”
不是他们变了,是那个环境也没办法,都是被迫无奈。他们想的是,儿子不小了肯定认得路,能自己回到小庙。
“不记得了,几年前吧。”陈父说,“他在路边捡摔烂了的柿子,还俗了,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陈母的表情却透露着不自然。
他跑出教学楼,命令道:“查我圈子里的所有人动向,告诉我谁离齐县最近。”
陈雾没什么力气的抓着晏为炽的手指头,整个人呆呆的:“那你这么快就……”
老天爷有眼,孩子找到了,他们哭着跪拜小庙里的唯一一座老佛像,头都磕破了,油尽灯枯的老和尚才肯让他们把孩子带回了家。
晏为炽把空着的那只手伸过去,让他抓:“佛珠跟我说你遇到了危险。”
晏为炽把手机丢柜子上面。
“你当时的样子我能不害怕?”晏为炽避开他打石膏的胳膊,用力嗅他活着的味道,“我在飞机上就做好了准备。”
陈雾亲了亲他的鬓角。他压抑的恐慌不安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溢满了整个病房。
几天都不见晴的,晏为炽抖动着手去摸无名指上的戒指,胸腔里是要把肋骨震麻的心跳。
等到陈雾再次醒来,他已经躺在市里的医院病房了。
“阿炽,你怎么回来了。”陈雾伸手去碰晏为炽,床边垂下来的输液管晃动。
陈父赶上事故自己受伤,太太流产,又不凑巧地见到大儿子,被背景可能很深的陌生人问起不想回忆的事,人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直接什么都不遮掩了。
陈雾迷迷糊糊的再次睡去,晏为炽去了医院的六楼,推开了尽头的病房。
抢救及时,没有人员死亡。
疑似流产了。
公司倒闭了,要债的上门,玻璃瓶四分五裂,儿子还在房里当当当的敲木鱼,仿佛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跟他们想象中活泼可爱的孩子完全不同,他们跑路时没有带上他。
这边又他妈下雨。
“阿炽,你咬我咬得好痛。”陈雾小声说。
之后还做了亲子鉴定,真的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儿子。
——落叶归根幽魂归家。
没有多说,姜凉昭也不多问,只道:“我现在就去。”
晏为炽握住陈雾的手挡自己的脸。
陈雾的胳膊重新固定过了,期间他都没什么知觉,现在那股恐怖的窒息感还在。
晏为炽捋了捋凌乱的金发:“那我听听看。”
同一时间,晏为炽在教室上课。
“不聊了不聊了,你稳定了就赶紧回来,这里的医疗更完善,可以看看你脑子伤没伤,脑子重要。”余老说完就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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