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妄的手工活不是很好, 他的囍字剪得有许多纸屑豁口,破破烂烂的,但他的笑容相当的灿烂, 他高兴得都露出了一口白牙。
宫里人是不许这么笑的, 刚进来的小太监和小宫女可能会没规矩地呲着牙笑,但教习嬷嬷会让他们改掉这个在宫里上不了台面的习惯。
陈幺没见过有人这么笑, 他才知道原来这才是笑。
长寿也在书房里,他是被王妄叫进来的, 王妄叫他拿来剪刀和红纸,非要剪一个囍字,他再三告诫王妄小主子不会喜欢,但王妄坚持。
他在陈幺进来的时候就自觉地跪到了地上,低着头畏缩着,小主子从来不喜欢这些没有实用的东西,福寿殿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陈幺这个年纪该有的小玩意。
福全处理好了王御医的事才过来,他比陈幺晚了两步, 他看见陈幺接过了王妄递给他的囍字, 他本来就白的脸更白了一点。
这是什么意思?
红双喜、红双喜, 这会是福寿殿的另一个小主人吗?
王妄醒了后没找到陈幺,他让长寿带他找,长寿却死活不愿意,不然这个囍字合该他们一起剪的,不过现在也不晚:“幺幺。”
他自诩为已经是个大丈夫了,但还是把陈幺当小孩, “这好看吗?”他看着陈幺, 目含期待, 循循善诱, “要不要我教你啊?”
陈幺还捏着那个囍字,他难得下地走,走得并不快:“不玩。”
王妄知道自己会遭到拒绝,但他别的没有,就是脸皮厚,他跟在陈幺屁股后面:“一起玩嘛,很好玩的。”
他们刚走到玉榻前面,长生就又跳了下来,不用想他就知道长生是要抱他媳妇,“曹长生!”
长生是不想搭理王妄的,但王妄就是能让他忍不住开口:“你不要胡言乱语。”
他与他姐姐长命都是孤儿,并无姓氏。
“我胡说什么了,你自己没有媳妇吗?为什么要抱我的媳妇。”王妄把脑袋都昂起来了,发现自己还是没有长生有气势,身高真是男人永远的痛,他偷偷垫脚,“有些人自己不要脸,还装着一副大义凛然、迫不得已的模样,真是面目可憎到让人作呕。”
“……”
什么时候他只是伺候主子真的好像夺人之妻了?
长生觉得自己绝对是被王妄喊曹贼喊的了……王妄怎么可能配得上小主子,他充其量就是个暖床的,他想骂回去,但暗卫的嘴皮子肯定没有一个在乡下混大的人能说,他憋了半天,只得冷冷道,“无耻。”
王妄哼了声:“曹长生你有什么资格骂我无耻。”
长生的眉毛都拧起来了,声音也更冷了:“我不姓曹。”
“你不姓曹你姓什么。”王妄懒得跟长生多说,他还撸了下袖子,“幺幺是想上去吗?我抱你。”
陈幺觉得王妄自己爬上去都费劲,他看了眼王妄偷偷地踮起的脚,再次拒绝了王妄:“不用。”不等王妄在说话,“长寿,脚踏。”
跪着的长寿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奴才这就去。”
王妄好不容易才击败了竞争对手:“幺幺……”
陈幺没说话,他就看了眼王妄。
王妄:“……”
他知道陈幺已经让步了,自己再闹就是得寸进尺、不懂事了,虽然还是不太甘心,但还是老实了下来,“哦。”
长寿小跑着抱来了个绣墩充当脚踏,他放下的时候还殷勤的用袖子擦了擦:“殿下,这儿。”
书桌上摆着的不是书,就几张红纸和许多红纸的碎屑,再有就是把镶金手柄的小剪刀……王妄显然是剪了好些个才剪出来一个完整的囍。
王妄见陈幺看着他用下的那些废料,有些腼腆地用手拢了下,推
到了一边:“我其实也没试几次。”在陈幺面前,他总想表现得成熟稳重、无所不能,但事与愿违,他总看起来蠢蠢的,但他觉得这次肯定能翻盘了……上次没给陈幺念成书,他今天一定能教陈幺剪出个囍字,“我剪一个给你看看,挺有意思的。”
陈幺刚处理过一些事,还要听福全汇报情况,他偏头,精致小巧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不太高兴,但到底也没拒绝。
钦天监已经不能为大临所用了,自然就应该除掉,他需要王妄,他得陪着王妄做这些无聊的事。
王妄不觉得这是无聊的事,他真的高兴又雀跃,他全神贯注、聚精会神,比他师父叫他练气的时候还认真,约莫两三分钟,他剪了个歪歪扭扭的囍字:“幺幺,看!”
简单的人,快乐也简单,他不觉得自己剪的丑,他能剪出来、能把这个给陈幺,他就很高兴,“在我们那儿新婚都要贴这个的。”
陈幺只是听着,并没有回应。
王妄也不介意,他媳妇这么漂亮不喜欢说话又怎么了,就是个小哑巴他也愿意!他把那个歪歪扭扭的囍放一边,盘着腿凑到了陈幺跟前:“我教你?”
他就象征性地问了下,他把剪刀放陈幺手里,手把手教他,男孩低着头,声音断断续续的,“先这样、再这样,别剪过了……过了,没事,我们再来。”
剪刀是长寿特意找来的金剪子,好看又贵气,但再漂亮的剪刀也拯救不了手残,尤其是王妄这样还妄图手把手教陈幺的手残。
折腾了一刻钟,他们终于快完成了。
王妄剪到最后都不敢喘气了,一直到完成了才敢大喘气,他小心翼翼地放好,又问长寿:“有浆糊吗?”
长寿不敢不答:“现在是没……可以现熬。”
王妄是一点都不客气:“那你还等什么,现在去吧。”
长寿并没有直接去,他瞥了眼陈幺的脸色才道:“是。”
福全在殿门口等着,一直没等到传召,他也不敢进去,见长寿出来连忙往前靠:“长寿,你去哪呢?”
十一月的天,长寿抹了下汗:“去让厨房熬点浆糊。”
福全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日子最难的时候,连树皮的都没得吃,他是进了宫才知道原来浆糊还能用来粘对联,他又想起刚看到的那个囍。
冷汗瞬间就沿着脊背就下来了,他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说出来:“长寿,我要是不行了,你就看一下家里。”
宫里就这日子,提心吊胆,朝不保夕。
长寿一怔,也没说福全胡思乱想:“行。”
虽然没跟王忘接触多少,但他也知道了点王忘的秉性了,连长生大统领都敢直接呛声、不阴不阳……说好点并不好招惹,说难听点叫睚眦必报。
都说当娘娘不好当,他们这些小人物更难,说不定哪天闭眼再睁眼就已经被扔到枯井里了。
两人碰头也就匆匆两句话。
福全擦了擦手汗,掐着点进去给陈幺送药,进了书房后他并不敢抬头,只是把碗高高举过头顶。
王妄下榻去端碗:“这么快,天晚了吗?”
福全告诉自己不要哆嗦:“是到点了。”
酉时了啊。
王妄端起碗才发现福全就送来了药:“备点小零嘴来。”他并没有过多责备福全,只是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怎么照顾他的。”
福全忘了陈幺还能进些其他吃食了,他一心忧虑这王忘这事,到点了就光顾着把药送过来了,他磕头:“奴才……”
王妄真觉得福全蠢:“还磕什么头,下去拿吧。”
福全连忙爬起来,小碎步倒退着出去了。
王妄自己还是个小孩,就不高,他站绣墩上喂陈幺:
“喝药了。”
陈幺已经不愿意再一勺子一勺子喝了,但他又不能主动提出来,他就张嘴长得慢了点,王妄把递出去的勺子又收了回去:“怕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