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风雨飘摇的大临好像就要迎来它的终数。
罢朝两年的绍元帝终于出现在了文武百官面前,他前些年励精图治,对大临是尽心竭力,但天灾地劫接连不断,韶元帝再不甘心、再想力挽狂澜,人力也终有穷尽。
他病得厉害,肤色蜡黄,两颊凹陷,刚坐下,他就直接开门见山:“诸位爱卿可有高见?”
朝堂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已经不止一个大臣这么想过了,这是天要亡大临。
绍元帝等了等,始终没等到有人说话,他咳嗽:“堂堂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应答吗?”他就是单纯的感慨,并没有生气,若非大临的情况实在糟糕,他绝对算是个明君,“大师傅。”他找了圈,在左侧找到了为了表示谦虚站在后方的大师傅,“大师傅,这雪绝对不能下这么久……朕听闻已有百姓易子而食,朕心甚痛啊。”
大师傅揣着袖子,如同老农般抱着手,见所有人都看向他才不得不站出来:“陛下。”他叹气,“……陛下何必苦苦相逼。”
绍元帝也苦笑:“朕会下罪己诏,也愿殉天,大临数亿百姓,就在大师傅一念之间啊。”
人妖共存,天命虽有数,但也给人留下了一线生机。
相师可破除天数,逆天而为……雪灾不是不能解,只是需要大师傅以命相交换。
图穷匕见。
本来静默的朝堂忽然喧闹了起来:“不可!”
“不可!”
“绝对不可。”
也不知道他们吵的是哪个不可,总之喧哗得厉害,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
王妄跟陈幺躲在暗阁里,透过缝隙看着那些吵吵闹闹、恨不得打起来的人:“他们在吵什么?”
陈幺没回话,他看到他的父皇在看他,他其实是个挺慈祥的父亲,对陈幺可以说是疼宠至极,他还笑了下:“皇儿。”
他应该说的是皇儿,距离太远,陈幺听不清,他就是悲伤,他并不知道什么叫哭,只是眼睛在掉眼泪,一颗接着一颗。
王妄还在看大臣争吵,一回头就看到陈幺在哭,两年了,确实有两年了,陈幺没有笑过,也没有哭过,他就清清冷冷的,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他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绍元帝又咳嗽:“别吵了。”他还笑,十分的随和,“你们啊,整天就知道吵吵,吵吵有用吗?有用的话朕也去骂街了。”
文武百官肃然一静,有不少大叫着不可的老臣忽然跪地掩面痛哭:“陛下、陛下啊。”
绍元帝不是个暴虐的皇帝,也不是个昏庸个皇帝,他不但知人善任,贤明大度,还有着帝王最少见的风趣幽默。
他就是生不逢时,他又咳嗽:“朕、朕有愧啊。”自陈幺出生,他身体就每况愈下,这两年更是无力掌管朝堂,让朝堂四分五裂,“诸君,我待诸君不薄……请善待吾儿。”
大师傅才觉得不对:“陛下!”无风自动,不过瞬息之间,他就出现在了绍元帝身前,他探完脉后难掩失魂落魄,“……陛下何至于此。”
他以为这次绍元帝顶多就是逼一逼他,他未曾想过,绍元帝做事如此倔强,一代帝王竟自决于天延殿。
绍元帝已服毒身亡。
陈祥跑了出来,他抱着绍元帝嚎啕大哭:“陛下、陛下啊!”他又连滚带爬地抱住了大师傅的脚,“大师傅,大师傅、陛下崩了、陛下崩了。”
大师傅又低头看了眼陈祥,声音苍凉:“……何至于此。”
他与绍元帝也是自幼相识。
……
“杜玉,孤要当最好的皇帝。”
“那我就当最好的大师傅,我辅佐你,一起治理好大临。”
……
往日的童言稚语还历历在目,如今就剩下满目疮痍。
绍元帝崩,群臣大恸。
“大师傅、大师傅。”
群臣叩首,“——请大师傅殡天。”
大师傅还在给绍元帝把脉,他看着绍元帝死不瞑目的眼:“你要看着我自裁才放心吗?”他说着,抬手轻轻地闭上绍元帝的眼睛,“兄长先行一步吧。”
他与绍元帝一同长大,私交甚笃,不过后来产生了分歧以至于最终分道扬镳,他两鬓微白,双眼里似有星河倒转,“希望我不是一错再错……错无可错。”
卫贤带人赶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大师傅殉天,似乎没有穷尽的乌云倏然散开,下了两年的雪终于停了,日光拨开了乌云,金鳞斑斑寸寸。
他跪地:“师父……师父。”
变故就在瞬息之间,绍元帝自绝,大师傅殉天。
王妄没管那么多的,他给陈幺擦眼泪:“乖。”他哄道,“不哭。”
陈幺抓着王妄的手,抓得很紧:“我没有父亲了。”
绍元帝在临死前的一刻还叫他皇儿。
王妄与他贴着额头:“你还有我。”
陈幺眨了下眼,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王妄的手背,滚烫:“你不会像父皇一样离开我吧?”
王妄心里更为酸涩难言:“不会。”
他道,“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