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锈是下线的时候才看见那张金卡的，所以他不知道那张卡放了多久。

“要维持正常人的表面身份，是需要花费一点精力和时间的。”

方锈没有说自己被什么拖住了，只是道：“您如果想我随叫随到的话，最好让我在公司待机。”

“在公司不安全。”

“父亲”并不是怪方锈来得慢，他只是提了一句而已：“整个公司知道你存在的只有我、宋昰，还有另外一个人，不能再多一个了。”

他说：“这对你不安全。”

方锈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模样：“您找我是有什么任务吗？”

“父亲”望着他，第一时间没有开口，只是说：“你先试试，这一次的茶我认真泡了。”

于是方锈就抬手拿起杯子喝了口。

“父亲”笑：“怎么样？”

方锈：“夸赞您是任务吗？”

“父亲”：“……”

他仰头望天一叹：“行了，你不用说了。”

方锈耸耸肩：“您不适合做这个。”

“父亲”只是又叹了口气，没有再纠结自己的茶艺，只是说：“有一个任务，我个人的，并且要求你完全保密。”

方锈坐正身体，微微垂首：“您说。”

“……公司有一个部门。”

“父亲”还是停了很久，才开口说：“叫做特殊部门，那边不是我负责管辖，甚至我只知道他们的存在，具体地都不清楚。”

方锈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心里说果然如此。

他之前就猜过“父亲”对游戏世界可能一无所知，现在也猜中了。

但方锈没有想过“父亲”会跟他提这件事，因为按理来说，公司肯定是不允许他提的，哪怕他现在是现实世界这边的掌权人。

“父亲”从小就在公司里长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些不是他聪明知道，而是那些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了。

在公司里长大的人，是在和正常人不一样的三观世界中长大的，所以他们的观念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他们不会把杀人这件事分为不对，甚至没有对与不对的观念。

只要是公司给的命令，无论是什么都会做。

就算是“父亲”，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公司的掌权人，他也经历了这样一代又一代的洗脑……按理来说他对公司的忠诚也是绝对的，就算是知道特殊部门的存在，也肯定被交代了不能告诉任何人，但是……

【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对么？】

“是啊。”方锈在心里回复灵：“公司的理念始终是错误的，大家要接任务，就要出去面对世界。”

更别说这么多赏金猎人，不可能窝在公司里，尤其公司为了防止赏金猎人之间形成团队出一下过大的反叛事件，公司的赏金猎人不一定互相认识，甚至可能路上见到了也不知道对方拥有着同样的隐藏身份，所以需要让这些赏金猎人们在外做点什么事，

一是自己赚点钱，二是隐藏在普通民众里更加安全。

方锈知道公司所有的赏金猎人，是因为他偷偷翻过公司的资料，看过档案。

而当他们面对世界，接触世界，就会发现自己的不一样。

或敏锐或迟钝，像方锈第一次就发现了公司的理念和这个世界的理念不一样。

他和很多人甚至和自己的“同事”都不一样。

不是每个人的洗脑都能成功的，公司历史上也有不少赏金猎人出现叛逃。

那么“父亲”，是不是也因为什么“觉醒”了自我？

方锈静静地等着他的后话：“我想让你去打探一下这个部门。”

方锈抬眼，没有问别的，先问了句：“那位知道吗？”

关于方锈的“管理权”，“父亲”并不是第一位。

第一位是方锈也没有见过、至今都不知道是谁的人，但方锈知道，这个人对公司来说很重要。

他很神秘，甚至连性别都很神秘。（ps：在性别不明时，“他”只是泛指，不分男性和女性）

“父亲”没有回答这话，只是继续说：“我并不知道这个部门在哪、究竟是做什么的，但他们在上个月给我发了一封迷信，意思是宋昰被选中进入了那个部门，所以也许你跟着宋昰就可以找到他们。”

方锈没有再追问，因为“父亲”没有回答的意思就是，这不是他可以过问的事了。

但听到这里，方锈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他纠结了一个月，最终还是因为宋昰决定派你去探查，他很担心宋昰。他心里是有宋昰这个儿子的。】

方锈在心里点头：“不仅是有，在公司这种破地方…甚至可以说是爱了吧。”

方锈在说这话时，有些悲天悯人的意味，像是神明观察着人类，他自己却不自知：“他甚至在因此违背自己接受了六十多年的思想啊。”

方锈一心二用，面上则是回复“父亲”：“我知道了。”

他提醒“父亲”：“但我同时希望您知道，如果那位阻止我的话，他的优先权是高于您的。”

“父亲”点了点头，不是很在意的模样。

这让方锈不由得有些意外。

他并不觉得那位默认“父亲”的这个举动是可以的，因为父亲这样做就是打破了公司的规矩，那父亲不在意，就说明那位不会知道。

是他已经死了？

还是对方在除了死亡以外有别的情况所以不会知道？

方锈若有所思。

方锈都准备起身离开了，“父亲”又忽然问：“沈霖，你没有好奇过自己的来历吗？”

方锈不确定他是试探，还是因为这一个月的纠结导致自我意识觉醒，这个问题就是纯粹的问题，背后没有任何含义。

但方锈没有丝毫迟疑地

回答：“我为什么要好奇这个？”

这是被关掉了感情的“刀”该有的最正常的反应。

“父亲”并没有怀疑，只是从自己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张照片：“你见过的。”

他说的是方锈见过照片上的人，而不是这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和方锈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但却又不太一样。

方锈的眉眼是凌厉、冷冽的，不笑的时候甚至隐隐有几分狠戾，光是多看亮眼，都会被寒芒刺了眼。

但照片上的人，也是方锈，是作为十三的时候存在的方锈。

一模一样的五官，但走向是偏向温和的，不仅温润如玉，笑得也很柔和，是那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邻家大哥哥”的形象。

这张照片是他和宋昰的合照，他看着还挺年轻的，估摸着才十六七岁，反正脸上的青涩还未褪去，他蹲在宋昰身边，揉着宋昰的脑袋。

那时候宋昰看上去就是刚上小学的年纪，不大高兴地撇着嘴。

方锈不动声色地垂眼。

这张照片里的他，再年轻几岁再瘦弱一点，就和《666号病院》里的十三号长得一模一样了。

“父亲”轻轻摩挲了一下：“你去探寻特殊部门的时候，也许可以找到你的来历。”

就连“父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方锈完全不意外。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是什么。

不是说身份，而是说这具很明显突破了人类的身体是怎么来的。

如果他猜的是对的，那么“父亲”不知道就很正常了。

方锈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父亲”还有后话：“如果你知道了的话，就告诉我一声吧。”

方锈想了想：“我不会特意去探寻。”

他起身，冲“父亲”鞠躬：“但如果我在完成您交代的人物的途中发现了，我会向您汇报。”

方锈：“请问我是进行书面汇报还是口头汇报？”

“书面吧。”

方锈只有第一次出任务回来后向“父亲”进行了口头汇报，从那以后，“父亲”都是要求他书面汇报，宁愿破解密码麻烦一点。

【因为他会想起过去的你。】

灵在他脑海里接上他后续的心理活动：【他想知道你的来历，也是因为他想知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你。】

灵后面那句话是说方锈的过去，十三。

方锈嗯了声：“他总是对过去的我保持着一些怀念，甚至这些怀念已经超出了正常的感慨，而是一种追忆了。”

他说：“毕竟我是他第一个养子。”

十三是“父亲”的第一个养子，也是第一个孩子。

是唯一一个进过“父亲”家里，甚至有一段时间住在“父亲”家里。

这些都是“父亲”跟他说的。

他说宋昰很喜欢这个哥哥，并且一直以为十三就是他的亲生哥哥，直到十三在那最后一次任务中死去，连尸体都没有留下，他才知道，十三和其他很多赏金猎人一样，只是“父亲”的工具。

【也许他在你身上倾注的感情比在宋昰身上倾注的还多，据说人类家庭，对待第一胎虽然会有点笨拙，但因为很多事都是第一次，所以会很重视，但第二胎已经在第一胎身上体验过了，也就没有那么重视了。】

方锈：“……我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吐槽你。”

灵：【你也可以选择不用吐槽，毕竟我也不喜欢有人捧哏。】

方锈点点头：“理解。”

【在父亲他们眼里，十三是一个温柔的人吗？】

他突然变换了代称，方锈也不在意：“也许吧，至少父亲跟我说的时候总是说十三没什么脾气。”

【但其实不是。】

确实啊。

方锈想起那一张张照片，轻勾起唇。

他就是十三，所以他看得出。

照片里温柔的笑容底下藏着的，是和他一模一样的无情。

方锈在心里悠悠感慨：“我真是罪大恶极的一个人啊。”

【很巧。】

灵难得地对他的这类话做出了回应：【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