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往哪儿搁！

他说受教这两个字，多少有点别样意味，在场众人听出来，不过假装不指，改而说别的了。

这么低头闷想着的时候，卢金平却问起来这苏玉杭的事，旁边宋卫军倒是比较实诚，就把这里面的门道一五一十地给他们说了一遍。

上辈子，苏玉杭才是京大教研室主任，也是考古系主任，根本没岳教授什么事。

“你们知道，我们学校的考古系也是这两年才成立的，当时成立得匆忙，很多规制都不齐全，现在学校研究着，决定我们考古系从历史系分离出来，然后成立一个单独的教研室。”

这下子不光卢金平，就连初挽也纳闷了：“为什么要在国外发文章？我们岳教授在国内的成就不是挺大的吗？”

苏玉杭见此，觉得岳教授这是拿话压他，便讪笑了声：“岳教授说得是，受教了。”

会议结束，初挽和岳教授手底下另外两个研究生一起吃中午饭。

自己的出现，直白地揭露了苏教授一个重点研究过陶瓷的专业人士，是如此有眼不识泰山，竟然错过了一件明朝青花瓷，从而也错过了一个很好的对历史发掘的机会。

岳教授感觉出苏玉杭欲言又止，便问起来，苏玉杭看了一眼初挽，初挽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这算是为了面子吗？

然而他这话一出，几个教授齐刷刷地看他，显然很有些不敢苟同。

卢金平见此，也就不提了。

但大家都是做学问的，也不至于直白地反驳他，只有岳教授道：“我们做考古学问，讲究一个严谨，话出必有因，等见了初同学的这盖罐，再说话吧。”

她也是没想到，原来这些考古学老教授们，内部还有这种间隙。

他很是义愤填膺的样子，这倒是让初挽意外，看来这是一个直性子，一时对于他刚才试探的不快倒是淡了一些。

其实初挽来读考古系，只是为了沽名钓誉，混个资历，谁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讲究，还得在这里搞尔虞我诈呢。

卢金平：“什么？海外经验？”

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自己几乎等于那个闹场坏事的人了。

不过细想一下，倒是也明白里面微妙的心思，如果苏玉杭当着大家的面承认，自己看漏了一件明朝青花瓷，送到他眼前他都嫌弃，最后是自己这么一个年轻后辈收走了，那不是明摆着承认，他这个当考古教授还不如自己一个学生吗？

本来自己不来京大上学，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没人提，但自己来了，摆在他眼跟前提醒他，你当时有多蠢，你技不如人。

况且这学校本科生里还有一个她表姐陈蕾，那可是她得处处提防着的人，免得哪天给她下绊子。

吃饭时候，卢金平显然对初挽很好奇，问起刚才教授们讨论的那件瓷器，初挽也就说了。

初挽彻底明白了。

他无奈：“我当然希望我们岳教授能当上，那对我们也有好处，但目前看，海外经验，还真可能是硬指标。”

宋卫军含蓄地道：“应该是重点人选了，所以苏教授最近也很在意各方面的情况，毕竟是特殊时候嘛。”

卢金平：“对，我们导师担任主任，那肯定是应该的！”

不过到底是勉强笑着说：“那三代自然是有烧制，不过这些也不轻易外流，现在能得的，十有七八是后来伪造的了吧。”

就说今天这明朝青花瓷的论证，明显可以看出，苏玉杭学术功底还差了一筹。

要知道，岳教授几乎可以说是中国近代考古学的奠基人，就这，还不够格？

明显苏玉杭不太服气岳教授，不想承认那瓷器是真的。

宋卫军叹了一声：“我们导师为了这个教研室，可是下了功夫，和黄教授几个没日没夜讨论建设方案，付出了不少心血，本来依岳教授的资历，这教研室主任的职位应该是手到擒来的。”

初挽见此，也就表示下一次可以直接带着那物件过来，大家一起观摩欣赏，几位老教授一听，自然感兴趣得很。

卢金平自己上的师范大学，国家有补贴，现在上了京大研究生，也是靠着补贴过日子，自然缺钱，紧巴。

于是，他下意识竟然不愿意承认，那竟然可能真是一件明朝大开门青花瓷了。

于是便把这件旧事说出来了。

她终于道：“听起来这事还挺有意思的。”

岳教授这次手底下一共三个研究生，除她之外另外两个都是男同学，一个是从京大考古系本科升上来的，叫宋卫军，另一个是北师大历史系考过来的，叫卢金平。

初挽懂了：“看来上面属意的教研室主任是苏教授了？”

依他们的身份，是可以直接去文物局库房的，想见什么就见什么，但是明朝三代空白期的瓷器，确实见都没见过，这样也算是开眼了。

卢金平连连皱眉：“这也太□□了！岳教授主持过多少挖掘工作，这还不够吗？非得学国外，国外也不一定和我们国内一样！”

黄教授赞同：“其实要鉴别这三代的瓷器，倒也不难，这三代的器型大多沿用永、宣瓷器的款型，但是削足不规整，琢器一般底部无釉。”

引经据典一番后，岳教授终于道：“从这些史书的零星记载看，明朝三代空白期并不是没有烧窑，只是少数罢了，比如正统元年，就要烧制供内库用的瓷坛，而且详细规定了每岁七百五十个，又比如天顺三年，光禄寺烧制素白瓷和龙凤碗碟，要求减造十分之四，这都说明这三代陶器烧制从未断过。”

宋卫军：“也是没办法的。”

大家分析来分析去：“春月，这就是要祭祀了，帝王祭祀五谷之神，奉旨烧制，情理之中。”

之前大家初步交流过，彼此了解情况，两个同学都知道初挽嫁人了，爱人还在某要紧部门担任要职，也知道她公公那边有些背景。

卢金平顿时诧异，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初挽。

旁边宋卫军性情温和，听到这个，也就道：“其实还是眼力界，初挽同学眼力好，要是我们，就算有钱也不舍得买，毕竟还不一定怎么着呢，万一赔了呢。”

初挽看着这一幕，多少感觉到了一股硝烟味。

卢金平：“对，然后呢？”

初挽已经吃差不多了，放下筷子，笑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押一个注，看看这教研室主任的位置，到底花落谁家。”

可能他觉得他靠自己拼打上来的，不太看得上自己这种被特殊照顾的？

旁边苏玉杭听着这些，那脸色肉眼可见地难堪起来。

这么说着，初挽也就提起那句“大明正统二年春月十七日恭造”，于是几个教授重点分析了“春月”这两个字。

他心里犯嘀咕，想着反正瞒不住，再说还不一定初挽就正确呢，当下也就直接说出来：“也没什么，不过我和小初同学倒是见过，也是有缘。”

宋卫军和卢金平听到这话，同时看过来。

自己没上过本科，年纪小，直接上的研究生，而且之前又被岳教授教导着跟了阿拉伯专业一起学习，在他看来是“被特殊照顾”了。

宋卫军却叹了口气：“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导师没有海外留学经验。”

这么一提，在场几个考古学老教授顿时起了心思，便分析起来，大家全都是行家，史书古籍全都信手拈来，从《明史》说到《英宗实录》，从《英宗实录》又讲到了《大明会典》。

卢金平叹了声：“可真有钱，可真舍得！”

宋卫平嘴角抽了下，之后笑叹：“初挽同学，别闹了，这不是我们能随便讨论的。”

初挽听着，其实多少感觉，卢金平可以对自己有些好奇，也有些“不服气”。

宋卫军苦笑一声：“没出国，没在国外重要刊物发表过文章。”

初挽听这个，突然意识到了。

他说这话，倒不是虚的，岳教授三十年代初就已经毕业于北平师范大学历史系，主持河南、陕西、河北一带多处遗址的发掘，从成就上来说，在京大考古系算是数一数二的，那苏玉杭到底年轻一些，资历也浅，和岳教授没法比。

宋卫军看着卢金平和初挽眼里的疑惑，叹道：“这里面有点渊源，你们可能不太了解，其实在三十年代的时候，我们学校曾经和南京史语所合作，要搞挖掘工作，但是人家觉得我们历史系没有国外回来的考古科研班底，直接拒绝了，之后我们才和北平研究所合作的。因为有这个教训在，我们新成立的考古系，最好是有国外背景才好，这样子有助于以后开展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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