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杭到了这个时候，反而谦虚起来了，他笑道：“初挽同学一眼能看出这个，也是有些功底的，不过说起来，世人只以为大陆再无古月轩，其实哪里知道，仔细淘换，找找路子关系，还是能找到，这一件，可是真真的，以前溥仪用过的，这哪能有假？以前溥仪是皇帝，他那什么眼力，从小用到大的，人家一看就知道了。”

初挽听着，也就道：“任院长如果方便，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他其实心里得意得很，自己淘换到一件开门货。

如果这个是假的，那，那他该如何处置？

旁边苏玉杭也笑道：“任院长，年轻人嘛，确实比较优秀，就是可惜年轻了，性子毛躁。”

这话一出，任院长笑呵呵地道：“是，就凭我看瓷多年的眼力，这个错不了，后世的款没有这样的。”

苏玉杭嘴唇都开始颤抖了。

他是花了一个月工资买的，不过现在，对真假的兴趣已经让他不在乎那一个月工资了。

他看向陈蕾，陈蕾却避开了他的眼神。

陈蕾也跟着笑道：“初挽，你看你，现在知道这东西的好了吧？让我怎么说你好，倒是在任院长跟前丢人了。”

不过其中意思，大家都懂，瞧瞧这学生，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了。

任院长闭着眼睛，细细去摸，果然摸到了，一时再看那碗，真是百感交集：“见识了，今天我可算是见识了！”

也怪不得，堂堂任院长都打了眼。

任院长：“你尽管看，有好东西就得过行家的眼。”

说着，她指着那瓷碗，展示给任院长看：“民国仿货千奇百怪，花招层出不穷，而眼下这只碗，确实用了一个康熙年间的碗底，所以底款是真的，烧造者利用了旧碗底，用慢火烧造在新的瓷器中。这种骗局太过高明，越是懂瓷的，看到这碗底，一眼就认出这康熙的款，越就是容易看走了眼。我如果不是知道一些渊源，也绝对不会看出来。”

苏玉杭忙也摸了摸，不过此时已经方寸大乱，根本摸不出什么。

她点头道：“这款，确实是康熙年的款。”

或许是初挽提点过的缘故，再看那画，确实少了几分活气。

而旁边的宋卫军和卢金平则是有些无奈，之前看初挽那么有把握的样子，还说来打假，敢情人家这是正品？？

任院长颔首，眉眼间都是喜欢：“要说起来，确实是咱们时运好，这辈子竟然能见识到真正的古月轩！”

想到同好那羡慕的眼神，任院长脸上的笑容便更深了。

他眸中已经有了欣赏，毕竟是沉浸在这一行多年的，对于懂古玩的总是惺惺相惜，初挽这才多大，一眼道破这画是如意馆供稿，就已经足够让他赞许了。

陈蕾从旁，笑着道：“苏教授说得是，今天我们也是开了眼，算是见识到古月轩了。”

他这话看似亲切，自然是提醒任院长，刚才这初挽是如何大放厥词。

苏玉杭听了，顿时脚底下发软。

她看了眼初挽：“以前我跟在初挽太爷爷身边，她太爷爷说，他这辈子只见过两件真正的古月轩，说寻常人见到的都不是。”

初挽道：“既然是溥仪先生所说，那自然是没假，这应该确实是他当年用过的旧物了，只是我等不知道这话是在什么语境下所问，怕是只问了溥仪先生他是否认得这物，并没有问起来这到底是正经康熙瓷器，还是民国仿吧。”

而苏玉杭，脸色却是隐隐泛起白来。

唯独陈蕾，皱起眉头。

苏玉杭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没劲了。

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么一件卢月轩，担心的他从别人手里弄来的大批“张园白瓷”，如果溥仪当时祭祀用的白瓷是买的民国仿，那他，那他——

任院长沉默半晌，起身，点头，摸了摸眼镜：“说得是，其实我这眼镜也该重新配了。”

初挽：“溥仪先生在皇宫里时候，家当都典当差不多了，他离开皇宫，不要说带着瓷，就连一些名画，以为带出去了，其实也有被底下太监给置换了的，反正那时候乱糟糟，身边的人心都乱了，什么事都有，但凡多了解这一段就知道，他身边用的，未必就是真的。”

任院长听得这话，看向苏玉杭，苏玉杭那神情便有片刻的僵硬。

显然，他多少还抱着一丝希望。

她道：“自然是民国仿品。”

有些事就得人提点，不提点不行。

大家一看，顿时明白了，初挽说对了。

怎么也要搞清楚，这到底是真是假，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听听初挽怎么说了。

初挽道：“清朝祭祀都要用白瓷，这是老传统了，不过到了溥仪先生时候，清朝内务府南池子瓷器库的存货都被溥仪先生抵押得差不多了，就算是剩下一些，到了这位末代皇帝离开皇宫，他也没带这种白瓷。等到要祭祀的时候，他自己也是仓促在外面收了一些民国仿康熙白瓷，后来还向天津同泰祥订购了一批白瓷，那都是同泰祥匆忙从景德镇小窑临时烧制的。”

当下又记起自己淘换到的另一件永乐甜白瓶，那更是心花怒放，他已经说好了，下午时候，要给几个同好一起观摩了。

敢情折腾一场，倒是坐实了苏玉杭的本事，显得他能耐了？

苏玉杭神情冷硬，任院长：“初挽同学，你说就是了。”

任院长已经呵呵笑了：“初挽同学，你看来确实懂瓷，家学渊源哪！”

他又为了能讨好任院长，把里面的一件“永乐甜白瓶”以比较不错的价格“让”给了任院长。

她这话一出，众人微惊。

任院长却不知底细，他拧眉沉思片刻，道：“你刚才不是也说，这底款确实是康熙年间的吗？”

她和初挽是表姐妹，说这话，倒是也在理，不过这显然是附和苏玉杭。

任院长听这一番话，皱眉，拿着放大镜，低头仔细看。

谁知道这时候，初挽却道：“我太爷爷是说过，他这辈子只见过两件古月轩，就是那两件，也被人带到台湾去了，现在应该正在台湾博物馆收着，至于这件——”

对于玩古董的，再没比这个更得意的了。

说他早就看穿了，那就是坑人，说他也不懂，那就是眼力差，总之如果是假的，那他在任院长跟前肯定就全完了！

这话一出，场上微妙地寂静了。

她看着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道：“新社会了，溥仪先生已经是再世为人，过去这种丢人现眼的事，除非你问到人家脸上，人家怎么可能随便说？”

而任院长这么拿着放大镜仔细看着，越看脸色越不对了，看到最后，脸阴得能是能滴水。

当然也是他自己见猎心喜，被蒙了心，下意识以为是真的，就这么看走了眼。

宋卫军和卢金平见此，简直听不下去了，瞧苏玉杭得意的那劲儿！

宋卫军听着，眼睛都瞪大了，只觉得厉害，太厉害了，卢金平更是在心中连连感慨。

初挽道：“底款是康熙年间没错，但是这只是借用了康熙年间的底款罢了。”

他扫了眼旁边的苏玉杭，多少有些感激，他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苏玉杭帮衬着淘的，虽然花了他一个月的工资，但是值了。

初挽继续道：“这瓷胎体洁白细腻，釉色也是莹润如玉，整座器型端庄大方，造型浑厚，确实很让人刮目相看。”

初挽道：“在说这批货前，我们说一个故事吧。”

她也没多说，只提这一句，旁边苏玉杭恍悟：“敢情是因为这个，初挽同学才说这是假的，倒是也能理解！不过老人家嘛，到底是过去的事了！”

那任院长陡然想起下午的事，自己还请了好友打算一起品鉴自己的永乐甜白平，当下忙道：“我还有一件永乐甜白瓶，你也看看吧。”

他看出来了，这画确实不对。

初挽上手后，仔细看了看底款，却见那底款是用了红色珐琅料写的，上面是“康熙御制”的双圈楷款。

旁边的宋卫军和卢金平见此，真是失望至极。

任院长眼睛瞬间瞪大了：“你是怎么看出这底款是旧的，瓷碗是新烧的？”

一时场面气氛有些凝重，大家全都盯着那画。

要知道，他是进了一大批瓷器，几乎是动用了家里所有的老本，为了这个，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旁边的苏玉杭听了，顿时皱眉：“任院长，你这眼力，哪能看错，咱们不是认真研究过，这底款肯定假不了，这就是康熙年间的款，后面的仿不了这么真的！况且这确实是溥仪先生用过的，那天开会，我可是见的真真的，他看了一眼，说这是他家里昔日旧物！”

初挽却拿出一个放大镜来，递给任院长：“任院长，这碗的釉面看似洁白均匀，但其实仔细看，可以看到这釉面有很小的棕眼，而且不够精细，上手的话可以感觉出，密度略低，胎骨太薄，拿起来略有些发飘，这蝶恋花的彩层略厚，颜色过于浓艳，也因为过于浓艳，而欠了一点活。而且从绘画的笔法看，纸绢画是多种颜色重叠反复皴擦点染的，这上面的画却少了画气。”

这时候，初挽却道：“任院长，我可以上手看看吗？”

初挽用放大镜对着其中一处，用手摩挲道：“院长，你看这里，这里有非常细微的纹路，被涂彩遮掩，如果不是仔细体会，很容易误以为是釉料本身的质感，其实这是碗底和新瓷器烧造时留下的接痕。”

陈蕾从旁听着这话，不免好笑，这是已经把初挽当“行家”了。

苏玉杭黑着脸，道：“怎么，你意思是，当年宫里头的，都有假的，敢情末代皇帝用的是假货？”

任院长倒是神情平和，也是和蔼地笑着道：“初挽同学，为何说这是民国仿品？”

当下初挽上手了那瓷器，任院长一看她手势，便明白，这必须是大行家。

之后，苏玉杭笑出声，他笑看着任院长，神情意味深长，没说什么。

任院长顿时兴起：“好，我家就在学校宿舍，走，一起过去看看。”

初挽：“任院长，你近视眼，度数有点深，这种画，你不拿放大镜看，是不可能看出来，亏就亏在这里了，缺了一只高倍放大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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