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肯定也不合适，昨晚没说几句话就挂掉电话，终究有些伤人。

初挽：“对，怎么了？”

她觉得陆守俨是想和自己说话的，而现在自己的态度实在有些冷淡。

易铁生：“景德镇那边有消息了。”

到了今年，又有几个国企陆续修建了以煤气为燃料的气烧隧道窑，甚至红星瓷厂还开始调试焦化煤气隧道窑了。

他显然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在电话里这么问。

想起美国跳蚤市场上的中国瓷器，想起那个把她理所当然认为成日本人的金发女人，也想起上辈子见到的报道，那个坚守柴烧窑几十年终于倒下的手艺人。

陆建冉看到初挽神情淡淡的，初挽也没什么多余表情，反正大家彼此不待见就是了。

不是刻意不提，而是千头万绪，电话里那么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起了一个话头，说不清楚，白白让人担心，于是干脆就不说，她完全能理解这种情况。

易铁生：“嗯，行，那我在这里，看着机会，随时准备下手。”

只是，她确实提不起精神来，如果要勉强自己撒娇或者说什么，也未免太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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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地握着话筒，却想起来很多。

陆老爷子见到她，自然是高兴，他已经听陆建晨提起来，说这次初挽去了美国，宣扬了东方文化，他还拿出来一份考古学专业报纸：“上面说，你为西方社会开了一扇东方考古的窗口。”

易铁生：“我估计前前后后得二十万吧，关键是我们就算得了这柴烧窑，后面烧一次就不少钱，工人工资不能停，每个月的花费也不小，除非我们马上能出利润，不然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扔进去，见不着回头钱。”

那家窑口解放前就一直在正常经营，烧制瓷器，1956年公私合营时候，挂在了景德镇雕塑瓷厂下面，不过经营一直相对独立，在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是借用国营雕塑瓷厂的统一底款，烧制出来的567瓷也曾经辉煌一时。

现在随着大环境的经济体制改革，这家瓷器挂靠的雕塑瓷厂要实行私有化，而在私有化的过程中，这家窑房自然成了亲妈不要后妈不疼的累赘。

她的人生便瞬间拉到了十几年后，那个已经被武装起来的她。

张育新所在的那柴烧窑经营不善，最近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工资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发着，现在拖欠了半年工资。

而陆老爷子这里，带给她强大的安全感，让她觉得稳妥。

她想着，先把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处理，之后也没别的要紧事，无非是写论文，倒不如直接去找他，就去他那里写论文。

初挽其实也不太想回去，她在美国经历了那么多事，感觉现在整个人的心都没踏实下来，她需要一个地方，让她能安稳地平息自己的心情。

初挽：“其实何止这些，我们要想打开市场，要想往前走路，全都是钱。”

所以她到底回房去，简单洗了个澡，就先躺下睡觉了。

初挽想了想：“这次去美国，干了不少事，确实有点累，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楚。”

本来即使拖欠了半年工资，那些窑工和师傅也是会坚持下去，毕竟是国有窑厂，大家觉得那是“铁饭碗”，哪怕铁饭碗不发工资了，也依然不可能下定决心离开。

陆守俨略沉吟了下，道：“那你先休息吧，回头我再给你打电话？”

陆老爷子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笑道：“是挺忙，他现在到了地方，不容易，焦头烂额的。”

毕竟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赝品太多了，这个未必一定是真的，自己也只是赌一个运气。

他工作辛苦，估计也忙得厉害，但是那些辛苦，自然也不可能在电话里和自己说。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伙一合计，敢情这铁饭碗早就不是铁饭碗了，于是他们愤怒地包围了国有瓷厂，要求发工资，国有瓷厂的负责人也没办法，说理也说不清楚，就找了公安局抓这些闹事的，现在整个柴烧窑已经停下，大家闹得沸沸扬扬。

她回到自己家里，重新把几尊兽首藏起来。

易铁生：“对，但是工人现在意识不到这点，他们也没有这个法律意识，所有的人都去国有瓷厂围追堵截了。现在当地政府也找上国有瓷厂，希望他们能尽快解决这件事。”

上面掩人耳目的装饰物，她倒是不着急去除，本身兽首就是铜器做的，这些陶泥并不会损害铜器，反而能起到保护作用，以后需要的时候，她可以再将那些剔除。

她的脑子还停留在九十年代后期的氛围中，还端着她三十多岁的冷漠和世故，一时做不回那个被陆守俨宠着的小姑娘。

易铁生便把景德镇情况大致介绍了下。

这么说话时，陆老爷子突然问起来：“昨天守俨说什么了？”

这么一想，心里倒是好受多了，甚至对于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也有些期待起来。

提起这个，陆老爷子自然是欣慰又感动，觉得她太有出息了，一时又让大家都向初挽学习。

结果最近那窑口负责人被公安局逮走了，说是私吞公款用于赌博养女人，这么一来，柴烧窑的工人炸了锅，嚷着要发工资。

初挽：“什么情况？”

她手头也不过二十万块，加上美国弄到的那一万多美元，顶天了三十万，也就能维持这柴烧窑半年，半年之后，她或者努力挣钱，或者卖物件。

初挽略：“既然这样，那真是我们火中取栗的时候，国有瓷厂不想要，原本的窑头进监狱了，没人接管的话，这柴烧窑只能倒闭。”

话筒里，他的声音温醇好听：“怎么了，挽挽？是累了吗？”

初挽听着，明白了。

初挽听着，想起昨晚的电话。

初挽：“那就是说，这柴烧窑现在属于私有的，属于那位进了监狱的负责人所有？”

易铁生在电话那头也沉默了，最后终于道：“挽挽，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是不是？”

其实已经私有化了，但是工人闹事，地方上不愿意闹出乱子，又因为国有瓷厂和这柴烧窑的历史关系，最后这烫手山芋还是扔到国有瓷厂手里，国有瓷厂估计也正犯愁。

最后，她到底是闭着眼睛，在那乱糟糟中睡着了。

在这种改革创新的大背景下，这种历经数百年的老式窑房，大有被淘汰的气势。

那自然不是长久之计。

其实有些睡不着，脑子里很乱，上辈子的一些事纷至沓来，让她分不清这辈子和上辈子。

刀鹤兮：“如果方便，你可以给我看看，我对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还算了解。”

初挽：“也没说什么，就聊了下最近情况，他最近挺忙的是吧？”

初挽：“对，我在南加州的跳蚤市场淘到的，上面刻着Antonius Stradiuarius Cre摸nensis Faciebat Anno 1721，我看着应该是老物件，但是我看不准。”

初挽：“对，我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下这口窑。”

初挽：“好。”

第二天，初挽感觉好多了，至少身体和精神恢复了许多。

也许曾经那个足够成熟的她，心里一直住着这么一个小女孩，这种重生只是给了她一个足够的理由去放纵自己罢了。

刀鹤兮：“小提琴？”

干好这些，她给易铁生打了一个电话，本来是想和他说说自己最近的情况。

挂上电话后，她其实又有些遗憾和愧疚。

初挽其实是想和陆守俨说说话，但是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乍听到他的声音，是恍如隔世之感。

她回来后，和陆家老宅长辈同辈晚辈说话，感觉已经有些累了，就是完全没有情绪再去应对什么。

她突然发现，当自己重生，回到十九岁，回到太爷爷身边的时候，其实下意识丢掉了那个骨子里已经足够坚强成熟的自己，她在放纵自己，享受人生，她在渴望得到来自长辈的爱，也在试着用一个小女孩的心态去得到爱情。

易铁生：“是，所以我也看时候准备介入，不过这里面也挺麻烦的。这柴烧窑不是那么容易得的，估计要堵住之前的窟窿，涉及到工人拖欠的工资，柴烧窑拖欠的各种原材料费用，这窟窿可不小，估计柴烧窑还没到手，咱们得先出一笔钱。”

初挽自然明白，所谓烫手山芋，就是因为这里面麻烦重重，她想了想：“他们就没什么库存吗？半成品或者制成品的库存？”

但是当她孤身前往美国，在一个陌生环境中去面对她上辈子曾经面对过的，那里和中国八十年代截然不同的语言环境和氛围，以及更为接近她三十几岁时的现代化感，让她找回了昔日的感觉。

到他身边去，晚上可以抱住他睡，早上会被他叫醒，他会提醒自己每天喝牛奶。

易铁生：“倒是有些，不过看上去也不好卖，现在国有瓷厂改革，各厂子都是以前囤积的库存，一个个全都在变着法儿往外卖呢。”

不过她一时也不想做别的，便陪在老爷子身边，和他下下棋，说说话，消磨打发光阴。

可现在已经自负盈亏了，国有瓷厂根本不管，他们找到瓷厂，瓷厂说我们早就分家了。

挂上电话后，初挽想了想，她把自己的小提琴拿出来，略收拾了下，之后给刀鹤兮打了一个电话。

于是她也就道：“那回头再说吧。”

因为陆守俨不在北京，陆老爷子不舍得让她回去，当晚就干脆住在四合院里了。

要知道从六十年代开始，景德镇瓷厂就从国外引进了烧煤气隧道窑，从焙烧坯件到装烧，再到冷却出窑这些工序都是连续的一条线，这样就实现了周期短大产量的机械化和自动化。

谁知道易铁生一听到她的电话，马上道：“你从国外回来了？”

初挽想了想：“你算着，要想堵住这个窟窿，盘下这口窑，接下来，我们要出多少钱？”

而自己在美国做的事情，一时半会也没法解释。

第二天，她在陆老爷子书房给陆守俨打了电话。

她收敛了心神，终于道：“铁生哥，我认为钱不是问题，就算我们的钱欠了点，但是我们可以拉投资，这个世上有钱很多，我们可以想办法。这柴烧窑，我们不用犹豫，你一定要想办法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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