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是节跨专业的公共课,乌压压一堆人挤在大阶梯教室里,讲台的老师也不太注意得到后面的情况。
韩小林在最后一排帮他占了座,纪阮弯腰小心坐下,长长抒了口气。
“你怎么回事,选个课这么久?”韩小林把手机放在桌面光明正大地玩。
“别提了,”纪阮抹了把汗,“点名了吗?”
明明气温不高,纪阮还是跑出了汗,被后面的空调一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韩小林给他递了张纸:“点了,帮你喊过到了。”
“谢了。”纪阮摘下口罩,接过纸有气无力地擦汗。
“不是你真没问题吗?”韩小林凑过来小声说:“脸色比早上看起来更差了。”
“没事。”
纪阮从包里翻出保温杯,稍稍弯腰避开老师的视线吃了颗药,顾修义给他带的都是很常规的感冒药,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刚刚我在图书馆碰到白安格了。”纪阮说着咳嗽起来。
“白安格?!”韩小林顺手给他拍背,睁大眼睛:“他认识你?你们说啥了?”
纪阮又喝了口热水,趴到桌上:“他说想和我交朋友。”
“卧槽,”韩小林震撼地拍拍胸口:“那不就是搭讪吗,所以他果然是弯的?”
纪阮扯了扯嘴唇:“谁知道呢。”
“交朋友”三个字很巧妙,男生和男生交朋友,怎么就能说人家一定是弯的呢?
纪阮不在乎别人的性取向,只是第一印象作祟,对白安格好感不起来,不想有别的接触。
韩小林也和他一起趴到桌上:“那你们加上好友了吗?”
纪阮摇头:“我说顾修义不喜欢我和别人交朋友。”
韩小林当即笑起来:“真有你的。”
纪阮也笑了笑,半阖上眼不说话。
身后的空调把纪阮的汗吹干了,也吹得他更头痛,纪阮趴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咳嗽着。
到后面开始身上凉飕飕的,耳朵却发烫,头晕的厉害还一阵一阵地耳鸣。
纪阮暗暗觉得不太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人都木了感觉不出来。
他碰了碰韩小林的手臂。
韩小林回头:“咋了?”
纪阮开口声音就很弱,像提不起劲:“你看我是不是发烧了?”
韩小林立马伸手,神情严肃了些:“烧得不轻啊还。”
纪阮闭上眼,重重叹了口气。
“我就说你状态不行吧,你还不信呢,”韩小林听起来有点急:“咋说,咱现在去医务室吧?”
纪阮看了眼手机,离下课还有半小时:“现在?”
“对啊,”韩小林已经在收拾包了:“就是一节水课,哪有你身体重要,反正都已经签到了,悄悄溜出去发现不了。”
纪阮琢磨了下,他现在还有点力气,要是再在空调前面坐半个小时,等下课就不一定走得动了。
“行,”他轻轻撑了下课桌:“走吧。”
可纪阮还是腿软,最后被韩小林搀扶着弄去校医室挂水。
躺到病床上,纪阮全身的力气都用光了,身体软得像滩水一动不能动。
韩小林陪他坐了会儿,又去食堂买了份白粥给他垫肚子。
纪阮其实吃不下,胃里火烧火燎地疼,但他知道如果不吃等下会更难受。
他缓了缓,看着上空旋转的天花板,咬了咬牙坐起来,在韩小林的监督下喝了几勺粥。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而后纪阮就靠在床头捂着胃,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他喉结滚了滚,脖颈浮着一层细汗,闭着眼对韩小林说:“你下午满课,先走吧。”
“那怎么行,”韩小林不放心:“我哪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纪阮缓缓睁开眼,唇角带笑:“有医生啊。”
他烧得眼睛雾蒙蒙的,眼尾有点红,像哭过一样,韩小看了会儿,又忍不住在心里骂人。
怎么有人他妈的能病得这么好看?
操蛋的是那人还是他兄弟。
更操蛋的,他兄弟的美貌不能共享。
“行吧,”韩小林站起来,压低声音:“那你睡一觉,我晚上再带饭过来。”
纪阮阖上眼,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幅度的回应了。
韩小林走后,校医来喂纪阮喝了口水,纪阮自己下午也是满课,休息了会儿,拿出手机给老师们发消息请假。
顶上弹出一条好友申请,是白安格,纪阮皱了皱眉,按下拒绝。
没过两秒,又弹出一条。
纪阮烧得眼眶都痛,一直盯着手机让他有点想吐,他按按太阳穴,直接忽略这条申请。
·
“嗡嗡——”
韩小林上了一下午的课,突然收到顾修义的短信,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也不去猜顾修义怎么会有自己的手机号,战战兢兢点开。
[韩小林同学你好,我是顾修义,我联系不到纪阮,请问他和你在一起吗?]
顾总不论表现得再怎么亲民,总还是有股杀气在身上,韩小林隔着屏幕手都哆嗦两下,连忙回复:
[他有点发烧,早上我陪他去了校医室,可能挂着水睡着了,我在上课待会儿下课还会去看他的。]
那边停顿了两分钟,韩小林盯着屏幕完全没工夫管老师。
[我知道了,不耽误你上课,我会去接他回家。]
韩小林看到这行字,立马脑补出自己好朋友在全校的注目礼下,被帅气的男人抱上豪车的玛丽苏画面,有点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扬。
[好的顾总,那我等下就不去校医室了。]
那边回得很快:[多谢。]
·
纪阮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睡得很难受,耳朵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也闷得喘不上气,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有人在拍他的手臂,还晃他的肩,纪阮倒吸口气终于睁开眼,像被人从昏暗的沼泽里拉出来,意识混沌,视线不聚焦。
校医站在床边嘴唇一张一合像在跟他说话,头顶的白炽灯晃得纪阮看不清她的面容。
纪阮闭上眼,想听清校医的话,耳后却突然袭来一阵剧痛牵连起强烈的耳鸣,像从耳道深处炸开一座火山,烫得纪阮痛呼出声,眼前泛起一道道白光。
校医压着他的胳膊安抚,可纪阮完全听不见她说的话,耳后的神经胡乱跳跃让他头痛欲裂。
“我怎么……”
纪阮张口就愣住了。
他也听不见自己的话了。
耳朵里有声音,却像是老旧黑白电视闪着雪花的滋啦声,时而强烈,时而又弱下来伴随着阵阵轰鸣。
校医在他后背拍了拍,掏出手机快速打字:[现在叫你家人接你回家,可以吗?]
纪阮眼眶很热,努力吸了吸鼻尖,眨眨眼。
头顶又被校医鼓励地拍了拍。
他伸出手想拨通顾修义的电话,界面却突然弹出来电显示,正是顾修义。
校医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纪阮点点头,校医便直接接听电话。
纪阮只能看到她嘴唇开开合合,却什么都听不见,抬起手背挡住眼睛。
这是他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感到灭顶的恐慌。
原来听不见声音真的很可怕,就像被隔离在真空罩子里,和整个世界永世隔绝。
纪阮都能想象到,自己张嘴时发出的声音会是怎样怪异的语调,说出的话大概不能称作为话,只是一段难听的音符。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修义好像来了,开门时外面潮湿的空气飘到脸上,紧接着耳畔覆上一只温暖的大手。
“输了一下午液温度降了些,但烧一直退不下去,”校医来到顾修义身边:“我看他戴了人工耳蜗,怕再烧下去会影响听力,我们这里条件不够,家属还是带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床前的男人穿着件素净的黑色风衣,是很不好亲近的长相,但抚摸少年耳廓的动作却很轻柔,声音很低地说了声谢谢。
纪阮已经没打吊针了,刚才耳朵痛挣扎时回了血,校医扒掉针头后给他处理了伤口,手背上贴了块医用胶布,但此刻渗出些血出来。
顾修义轻轻握住纪阮的手腕,把他挡着眼睛的手拉下来,才发现纪阮哭了。
他好像很害怕,满脸都是泪痕,薄薄的眼皮肿起来,睫毛湿哒哒的。
校医看到床前男人的脊背都僵了僵,唇角抿得紧紧的,却用指腹很轻很轻地抚摸少年通红的眼尾。
然后将人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