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阮喘着气咳了几声,抬手把耳后歪掉的体外机扶正:“晚了,公主脾气不好。”
举手投足还真有那么点小优雅。
他说罢捏着袋子转身离开,留韩小林在校门口笑到干呕,被其他放假的同学绕道走。
·
晚上,纪阮吃过饭,找赵阿姨要了针线盒就自己关进房间里。
顾修义这件衬衫是最简洁款式的白衬衫,只有袖子有点不同,纽扣是暗红色的,像血珠也像宝石。
纪阮拿着衬衫上下看了会儿,然后在针线盒里找出深绿色的线,穿针打结,在袖子上一点一点绣了个小小的纹样。
穿书前他家里几代都是做汉绣的,作为这种传统文化传承的世家,纪阮从小就跟着学手艺,没生病之前他能自己绣出一整套大婚服,姐姐出嫁的时候,嫁衣就是他和妈妈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虽然现在这个身体从来没碰过针线,手也生疏,但一点小绣纹对纪阮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甚至不需要绘画定样,直接就能开绣。
当晚,一直到纪阮绣完将衬衫挂起来,顾修义都还是没回来。
第二天纪阮起得晚了些,客厅里依旧只有赵阿姨,不用说就知道顾修义整晚都留在外面。
纪阮早就习惯了顾修义不在日子,按部就班吃早饭,给小安喂吃的,然后陪赵阿姨出去买菜,回来还跟赵阿姨学做了月饼,晚上两人一猫一起看中秋晚会,其实挺充实的。
可是等赵阿姨睡觉后,整栋屋子安静下来,灯光渐暗,纪阮回房间的时候,走在楼梯上突然就觉得空落落的。
这种空荡感来得相当突兀,没有任何预兆,也让人毫无头绪。
纪阮站在楼梯中段,握着扶手愣神了好半天,而后扭头看向窗外。
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让院子里的景色一览无余,树枝隐秘间天上那轮月亮尤其亮而圆,夹在云雾中,像裹挟着缥缈的寒烟。
鬼使神差的,纪阮转身下楼,去了院子里。
院子的草坪修剪得很漂亮,中间没被树枝遮挡的地方有一个圆桌和几张石凳,坐在那里可以毫无阻碍地看到整个月亮。
纪阮仰着头,恍惚觉得月亮要掉到自己脸上了。
“嗡嗡——”
韩小林发了个视频过来,他还在商圈鬼混,街头行人扎堆,全仰着头在看月亮。
纪阮退出聊天界面,点开相机也拍了张照片过去。
和韩小林灯红酒绿的闹市区比起来,他这里就清净多了,黑天、银月、树梢,构成了画面的全部。
被韩小林打趣他是要把酒问月。
纪阮笑起来,指尖在屏幕上停留几秒,最终还是将图片一并发给了顾修义。
对方应该是看到消息了,对话框上短暂出现了正在输入的字眼,却并没有真的回复。
纪阮只当他还在忙,收了手机趴在桌子上继续赏月。
没两分钟,院子外面似乎响起了汽车驶入的声音,纪阮侧耳听了会儿,就见一辆熟悉黑色轿车停在了院外,随着车门开合,顾修义的衣角时隐时现。
纪阮撑着石桌坐直,偏过头去看,铁艺大门被打开,顾修义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依旧一丝不苟的西服,脊背挺拔身量颀长。
他也看到了纪阮,却没有任何惊讶,提步过来,步履快而稳,衣角在夜风中微微扬起。
一直到他站在纪阮面前,纪阮才借助月色看清了他的脸,光线昏暗了,他好像连目光都更柔和。
“怎么一个人在外面?”顾修义问。
夜风很安静,传进纪阮耳朵里时,他话音也格外清晰。
纪阮指了指天空:“睡不着,出来看月亮。”
顾修义手里提了个蛋糕盒,纯白色的盒身,只用蓝色的丝带装饰了一下,非常简洁。
纪阮却有些惊讶,在他印象里,顾修义不像是会买蛋糕给自己过生日的人。
一个三百六十五天只知道工作的生意人,也会在生日的夜晚突然感性,想要为自己庆祝一下吗?
顾修义把蛋糕轻轻放到石桌上,拿出手机对准天上的月亮,像在比较什么。
纪阮看到屏幕里是他刚才发出去的那张照片。
“还是肉眼看起来更美。”顾修义说。
他此刻似乎很放松,语调有种不经意的散漫:“但你发照片过来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这就是最好的了。”
他低头看向纪阮,眼尾向下的弧度都显得惬意:“原来是因为我没有亲眼见过。”
照片再美,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永远比不过现实中可见可闻可触的景。
顾修义难得这么感性一次,纪阮也觉得稀奇,笑了笑手搭在蛋糕盒上,仰头注视着顾修义,轻声道:“生日快乐呀。”
他话音很轻,乘着风落在耳畔像一片羽毛。
顾修义一怔。
纪阮笑着起身:“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现在去拿。”
说罢不等顾修义回应,径直走向那段通往二楼的灰色楼梯,那里去房间近一些,纪阮抄了个小路。
顾修义静静站在原地看着纪阮的身影愣神好一会儿。
那段灰色楼梯外形有很完美的弧度,每隔几阶就会有盏引路灯悬挂在上方。
纪阮走在那上面,很像童话世界里的小王子,天真烂漫地通往属于自己的乌托邦。
半晌,顾修义缓缓坐到石凳上,轻轻拨了拨蛋糕盒上的蓝色丝带,卷过手指时,指尖酥麻。
纪阮回来时,手里拿了个普通的纸袋,眉眼带笑地坐到顾修义面前。
“打开看看。”他把袋子推到顾修义面前。
顾修义依言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手里上下看了看:“我的衬衣?”
“……”
“不是……”纪阮干咳一声:“仔细看看啊。”
顾修义眼尾溢出些笑,准确找到那只袖子,看上面的纹样:“一棵树?”
“嗯。”
纪阮双臂交叠趴在桌上,下巴搭在手臂上,眼睛在月光下很漂亮,这种对自己手艺绝对自信有底气的模样格外动人。
顾修义用指腹轻轻摸了摸,针脚很细密触手光滑:“是什么树?”
纪阮弯起眼睛:“你猜猜看?”
顾修义仔细看了看那颗树,小小的,但枝叶繁茂,叶子细长椭圆下角尖尖的,一边的树枝向下倾斜,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坠着。
而下面就是那颗血红的纽扣,莹润剔透,像颗饱满的樱桃压弯了树枝。
只是这颗樱桃相对于树的体型来说过于大了,好像是整颗树用尽全部的养分来结出这一颗樱桃,所以格外饱满硕大,应该是非常甜的那种樱桃。
顾修义被小朋友的奇思妙想逗笑:“嗯,很漂亮的樱桃树。”
纪阮歪过头脸颊贴在手臂上,被夸奖后看起来心情不错。
“不过你会刺绣?”顾修义仔细看着樱桃树说。
纪阮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我会的多了,你不知道而已。”
顾修义笑起来,将衬衫收进纸袋,再次看向纪阮时神情很专注:“谢谢,是最好的礼物。”
纪阮勾了勾唇角:“不客气。”
顾修义拆开蓝色丝带,打开白盒子:“好了,现在吃蛋糕吧。”
纪阮看到蛋糕的瞬间,撑着桌面坐直,有些不可思议:“又是樱桃?”
盒子里是被做成樱桃形状的蛋糕,两颗红彤彤的球连着一根茎干,看起来十分逼真。
“嗯,”顾修义笑得有点无奈:“今天樱桃开会了。”
其实顾修义从来都不给自己过生日,他也不认为生日是什么需要被特殊纪念的日子。
会买这个,纯粹是偶然看到有员工提了个水蜜桃形状的蛋糕,做得和实物几乎一模一样,他才突然想到如果订一个樱桃的给纪阮,那孩子一定会很喜欢。
事实就是,纪阮喜欢得眼珠子都快黏上面了。
顾修义失笑,揪着小朋友的后衣领让他远离蛋糕,拿出塑料刀将两颗樱桃划开,把其中一个放进纸盘推到纪阮面前:“吃吧。”
纪阮用叉子很斯文吃了一口,奶油很香而且不油腻,甜味不浓但能在口中蔓延很久。
他有点惊艳地眨了眨眼:“好甜啊……”
顾修义闻到空气也是甜的。
纪阮把蛋糕咽下去,看向顾修义突然问:“昨天我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跟我说话了?”
“什么?”顾修义也吃了口蛋糕,奇怪的是他明明不喜欢吃甜,却嫌今天这个不够甜。
“就是昨天医院里啊,”纪阮放下叉子:“你是不是在我耳朵边说话来着?四个字好像,但我没听清。”
顾修义应该想起来了,嘴角噙着笑慢条斯理吃蛋糕:“你猜呢?”
纪阮“嘁”了一声移开眼:“那我不猜了。”
“好吧,那我告诉你。”顾修义放弃得很快:“我让你好好吃饭。”
他捏捏纪阮的下巴:“瘦了。”
纪阮:“……”
“什么啊……”
疑惑了半天的话竟然是句毫无营养的话,纪阮有点郁闷,沉默地吃蛋糕,忽然他手停住,皱起了眉。
“怎么?”顾修义神色一凛,靠近探了探他颈侧的温度:“冷了?还是不舒服?”
“不是……”纪阮将他的手移开,表情有些复杂:“忘记先让你吹蜡烛许愿了。”
他瞅了瞅桌上,两人的蛋糕都已经成了战损版,没办法再插蜡烛。
顾修义一怔,旋即放松了脊背:“没关系。”
他本来连生日都不过,更何况是吹蜡烛这种小事。
“那也不合适。”纪阮总有种自己破坏了完美生日的感觉,心里不舒服。
他从盒子里翻出一根蜡烛:“这样吧,我给你拿着,你许个愿然后吹了,凑合凑合?”
他说这话时很认真,风吹得发丝挡住眼睛被他用指尖拨开,露出的眉眼无比澄澈。
顾修义手肘搭在石桌上,被他这种天真的样子弄得有些忍俊不禁:“怎么,你是许愿精灵吗小朋友?”
“这倒不至于,”小朋友诚实且谦虚:“我生日许的愿从来没实现过,但每年还是坚持许,就是仪式感走个流程而已,快点,你有打火机吧?”
顾修义静静注视他好一会儿,看他在夜风里晃动的发丝,看他细白的手指。
“好。”半晌,顾修义拿出打火机。
“咔嗒——”
火苗绽出点燃蜡烛。
纪阮眉眼映衬在弱光中陡然清晰,随着火苗晃晃悠悠钻进了某位正在许愿的人的愿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