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深深垂了下去,昏暗的浴室里寂静无声,他按住眼眶,肩背终于忍不住细微地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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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万幸的是,按医生的说法,纪阮是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小朋友。
那么差的身体活得那么努力,硬是没让自己再出差错,在第二天下午晚霞将尽的时候出了ICU,被推进特护病房。
顾修义终于也获得了24小时陪护的资格。
生命体征是平稳了,人却一直没醒,医生说他是失血太多亏空太大,用睡眠在自我修复,慢慢就会醒了。
纪阮躺在病床上安安静静,戴着氧气面罩睡着很乖,顾修义陪在他身边却总忍不住动手动脚。
一会儿摸摸他冰凉的指尖,一会儿又小心托着手去圈他的手腕。
一直睡着不醒最大的弊端,就是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短短三天纪阮就瘦得不像话,像一片薄薄的叶子,顾修义拢他的手腕会留出好大的空隙。
再不吃饭真的要瘦没了。
为了让小朋友快点醒过来,顾修义发愁的同时,每天就在纪阮耳边报菜名,把赵阿姨的拿手好菜全部念一遍是基准。
后来突然想起出事那天,他原本打算带纪阮去吃鲈鱼,纪阮看起来也很期待的样子。
顾修义琢磨了几秒,让赵阿姨把清蒸鲈鱼的菜谱发过来,隔一个小时就在纪阮耳朵边念一遍。
大概到纪阮出院那天,他已经能自己做出一盘地道的清蒸鲈鱼了。
这是顾修义一辈子做过最无厘头,却乐此不疲的事。
纪阮睡着时还总是哭,戴着氧气罩时不时就委屈巴巴地掉眼泪,偏偏又不愿意醒过来跟别人说为什么。
第三天中午也是这样。
护士刚过来换了一袋营养液,顾修义半分钟没看他,他又开始哭,泪珠子从眼尾顺着额角往下滑,滚进鬓发里又打湿枕头。
顾修义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用纸巾跟着擦,从最初的心疼变成无奈:
“到底在哭什么呢小朋友?”他揉揉纪阮的眼尾:“别哭了,眼睛都肿成核桃了,不然等醒了你又赖我。”
“……真的不哭了了小朋友,起来吃饭了,你要瘦到没有了你自己没发现吗?”
顾修义自顾自说着,过了一会儿纪阮眼泪是不流了,但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他叹了口气,打开手机备忘录,准备继续完成今日份的读清蒸鲈鱼菜谱计划。
刚读了一行,他余光瞟到纪阮手指好像动了一下。
顾修义立马放下手机仔细看看纪阮的手,又看看他的脸,再转向他的手,神情难以形容的专注。
两秒后,纪阮手指又动了一下。
这次是清晰可见的,绝对不可能是幻觉的颤动。
顾修义心脏开始疯狂跳动起来,下一秒抬手按铃叫来医生。
等待医生的片刻中,内心巨大的喜悦冲动砸得顾修义头晕目眩。
恍惚间,理智失守,他俯下身想狠狠亲吻纪阮,但又在前一刻顿住,最后满腔喜悦化作极致轻柔的吻,落在纪阮红肿的眼皮上。
几分钟后纪阮悠悠转醒,医生检查一番后确认状态良好,甚至撤走了他戴了三天的氧气面罩。
可怜的小朋友昏睡三天,现在还晕晕乎乎地躺在床上,脸颊残留着被氧气罩压出的印子。
只要能醒过来,一切的事都不算事。
医生说他需要先吃清淡的流食,然后慢慢补充高营养高蛋白的食物,最终恢复到正常饮食,之后就是慢慢养了,纪阮身体亏空太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补回来的。
顾修义认真听着,在医生走后给赵阿姨发消息,让她煲点粥和汤过来。
赵阿姨早在纪阮出事的第二天就从A市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就等着给纪阮做东西吃,每天在酒店心急如焚地转悠。
这会一看到顾修义的消息,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顾修义交代完一切,到床边坐下,纪阮眼神还是很懵,他摸了摸纪阮脸上被压出的印子,笑道:“看什么?不认人了吗?”
纪阮轻轻歪了歪头,很茫然的样子。
顾修义一顿,他高兴坏了,这才想起纪阮的体外机丢了,现在处于一个小聋子的状态。
“没事。”他揉了揉纪阮的脸颊安抚,而后坐到纪阮身边,手穿过他的后背将他慢慢搂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半坐着。
怕扯到他腿上的伤口,顾修义这个动作可以说是小心至极。
纪阮瘦得厉害,顾修义摸到的全是骨头,但因为没力气他只能软软地靠在顾修义身上,脸颊嘴唇都没有血色,用大眼睛看着顾修义。
顾修义心头酸涩,又把纪阮往怀里拢了拢,嘴唇贴到他左耳边低语:“不怕,再休息两天我们就回家,到时候再配个体外机就又能听见了,好吗?”
纪阮昏睡了好几天才醒,对外界感到一种奇异的抽离感,顾修义一句话他似乎也要体会好久才能听明白。
他呆呆地晃着神,而后才用一种下意识汲取温暖的姿势往顾修义怀里缩,轻轻点头。
顾修义知道纪阮现在可能还不太适应,只小心搂着他,给他时间去调整。
半晌,纪阮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说了什么,但喉咙干涩,刚说几个字就皱起眉头,顾修义立马按着他的胸口制止,从床头拿过接好的温水。
“好了,先不说话,我听懂了,来喝口水。”
纪阮现在完全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安安静静地,顾修义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喝水就探出头借着顾修义的手小口小口地抿,喝够了就靠回顾修义怀里。
顾修义拿出手机,按照纪阮说的给程子章母女发短信报平安,摁灭屏幕正要放回去时,手突然被拉住。
纪阮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神情严肃起来,撑着顾修义的胳膊坐直些。
但他脸色苍白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再怎么严肃看上去也只剩可爱。
顾修义捏捏他的脸颊,哄孩子一样:“怎么了?”
纪阮把手机屏当镜子照了一下,才仰起脸看顾修义:“我眼睛肿了……”
明明是有点抱怨的语气,但纪阮身体太弱了,语调又飘又浮中气很不足的样子,听起来可怜巴巴。
“是啊。”顾修义手指轻轻拨着他后脑的头发,想趁机问问他睡着的时候为什么哭。
纪阮却忽然鼓起腮帮子:“都怪你。”
顾修义:“……”
还真赖他了。
虽然早就料到纪阮会怪自己,但顾修义还是有点哭笑不得,试图跟大病还没愈的小朋友讲道理:“怎么就怪我呢?”
纪阮细细的眉毛蹙起,看顾修义的眼神变得奇怪:
“不是你亲肿的吗?”
“……???”
顾修义脸上的笑僵住了。
空气倏而安静。
纪阮说一句话得喘好几口气,但他看顾修义的样子,觉得这人好像不打算承认,强撑着也要说:
“你……刚才我醒的时候,你不是、不是亲我眼睛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呼……”
说完又靠在顾修义身上闭上眼睛。
好累。
顾修义百口莫辩。
天知道他真的只亲了那一次,还是极度克制之下情难自禁的举动。
但怎么在纪阮眼里就变成那种会随随便便偷亲的登徒子呢?
“纪阮我……”
他捏着纪阮冰冰凉的指尖,大脑飞速转动,试图给自己的行动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并挽回在纪阮心中的形象。
可他一低头,纪阮攒够了力气又用大眼睛看他,那么天真单纯的眼神,顾修义喉头一哽就说不出话了。
半晌他移开眼,千言万语堵在心口说不出来,最终化为一句:
“我不是那种人。”
“那你是哪种人?”
“……”
顾修义看向纪阮,开始觉得这小孩是故意找他笑话了。
两人静静对视须臾,纪阮明亮的眼眸水润润的,像闪动着波光,而后轻轻荡开一抹笑,小酒窝也爬上了脸颊。
顾修义神思狠狠一晃,直接忘记思考纪阮的用意,满脑子只剩下那个小酒窝。
整整三天了,他终于又看到了纪阮的小酒窝。
纪阮逗了顾修义一会儿,又有点累了,呼吸不稳。
他彻底放松下来,额头缓缓抵到顾修义肩上,像块小糖糕似的蹭了蹭。
顾修义听到纪阮气息弱了很多,语气却格外认真,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差距的委屈:
“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