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前认识。”
关于自己伤口愈合,温阅虽然不理解,觉得新奇,但他却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反而有些怯懦地说了一句。
姚凌舟嗯道:“也许。”
想到方才的事情,他没过脑子地问道:“你也不是人?”
“……?”温阅懵然,片刻后发现姚凌舟是认真的,忙激动地摆手,未干的血珠子都甩了人一脸,急切解释,“我是人!我怎么可能不是人呢。我不是人我是什么东西!”
“……”姚凌舟颇为敷衍地点头,“知道了,别激动。”
他定定地看着温阅,心想名字并不一样,又心想他也姓温,便开口谨慎地问:“你知道温金九吗?”
“啊?”闻言温阅用还沾染着血迹的手挠了挠脸,不谙世事地点头,“知道啊。”
他不是金九?姚凌舟蹙眉,问道:“他在哪儿?”
“……就在这儿啊。”温阅不知道姚凌舟为什么会问起这个名字,疑惑地反手指自己,“我就是啊。”
姚凌舟:……
不等细问,温阅便道:“哦我改过名字,就 16 年前进入阿尔法部队时改的。为什么改,是因为……诶我为什么改名字啊?”
温阅又开始挠脸,眉心蹙着怎么都想不起来。
姚凌舟:……
姚凌舟抿唇,突然觉得他好没用,衷心发问:“你怎么在部队混了 16 年还是个上尉?”
话落温阅目瞪口呆,被人身攻击攻懵了。
他脸色忽而有些发红,不服气地嘟嘟囔囔:“上尉,上尉怎么了?真是……哼。”
“啪!”
还没继续不服气,温阅胳膊上就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凌筱筱不开心地瞪他,说:“不准,跟我哥生气。”
看见她温阅又炸了,脸上还再次蔓上气愤的绯色,不一会儿竟然连眼圈都红了。
看起来很像个被调戏了的黄花大闺女。
“!”凌筱筱惊恐,立马鞠躬,“对不起!”
“……”姚凌舟看不懂,还觉得他们奇奇怪怪神经兮兮。
看到温阅腕上的伤已彻底长合,正要头晕地松手,他便猛然察觉整只手掌被一股冰凉包裹,接着那股凉又顺着五根指节的缝隙横|插进去,力度紧|窒的像是被侵犯领域的凶兽。
“我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纪寻的指节细细地摩挲被自己牵住的手,阴阳怪气声音清浅却冷冷地说道。
基地后已然成为废墟,姚凌舟透过模糊的视线向远处看了一眼,常春藤依然在肆虐。
里面还有人,但他们都被埋在地下,哪怕此时活着也无法再实行救援,宋添他们尽力了。
布迟忆抱着枪跑过来,全身脏的看不出本来面目。
宋添就在后面,看来这次是要真正撤离了。
纪寻让人上车:“等会儿再跟你们算账。”
这话是对姚凌舟说的,更是对温阅说的。
谁知道瞅见他,温阅竟没被他凶神恶煞看起来要发疯的样子吓到,反而眼泪汪汪地喊:“队长……”
声音太过悲凄,纪寻被短暂地震了一下,惊疑地挪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温阅立马告状似的指着凌筱筱掉眼泪,难过的不得了:“她摸我……”
“?”纪寻怀疑他是不是最近真的太过平易近人,他手下的兵,竟然会只因为被一个女孩子摸了一下就哭。
而且他一个大男人被摸是吃亏吗?
“摸你怎么了?”纪寻冷酷无情,“你这么金贵?摸一下就会怀孕吗?”
闻言温阅摇头说不出话,却哭得更厉害了。
而姚凌舟却忽而心头一跳,好像……
“寻哥!走!”宋添奋力朝这边跑来,大声喊道。
“哗啦啦——”钢筋水泥石块混搅在一起砸落下来。
最后一块地面即将就要保不住,装甲车身也因此剧烈地震颤起来。
温阅仅用两秒时间便将自己塞入驾驶位,边哭边启动车身。
Z1基地里大约12000个人,纪寻估算了下,死在里面的有接近5000,其中包括军人上百名。
毁坏了数架直升机与数辆装甲车。
这是个很可怕的数字,但放在今日这种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却已是惊人的救援战绩。
宋添和周忍冬已无限接近装甲车。
周忍冬边仰头奋力跑,边大声吼道:“玛德宋添,你刚才为什么打出去的子弹比我多!行,这次要是能活着出去,我认你做干爹!”
要不是还在逃命,宋添非得给他一下:“闭上你的臭嘴!”
周忍冬狂笑,满不在乎又肆意张扬:“哈哈哈哈哈。”
“救命——救命啊——”
“我不想死,呜呜呜我不想死——!”
突然,一道手掌缺失,手腕处明显是被硬生生砸断,目前还在血流不止的男人身影闯进众人的视线。
温阅开着装甲车和他们的身影逐渐靠近。
他们马上就能上车逃离这个地方了。
今天听到了太多的求救,周忍冬下意识回头看去,发现是在餐厅见过的张乾。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左眼不见了,被厚厚的纱布遮盖,此时那片洁白的纱布脏污的没眼看。
张乾身上除了脏,好像并没有被污染物伤到。
“救命——”他涕泪横流地跑着,朝周忍冬奋力伸手,指节触碰到他的衣角。
周忍冬脚步轻顿,“人民第一生命至上”的八字军令深入骨髓,他下意识伸出了手。
张乾喜极而泣,双手都伸出努力握上去。
身后骇人的常春藤发泄着最后的狂躁,对他们几人的背影穷追不舍。
就在二人手掌相握的瞬间,周忍冬还没来得及发力往前拉人一把,便发觉他整条胳膊都骇然往下沉。张乾猛地拽住他的手把他往后扯,让他整个人无法抑制地“奔”向常春藤的漩涡,而张乾则取得了短暂的逃命时间。
最起码常春藤此时不是离他的后背最近了。
这个动作只发生在朝夕间,宋添眼角余光掠过去时,周忍冬已经被常春藤贯穿了胸膛。
整片胸口都鲜血淋漓。
他被举在半空中,嘴里不断溢出血液,瞳孔还在因为极度的震惊而轻轻颤动。
手上的枪都差点因为脱力而拿不稳,在最后一刻周忍冬用力到指节泛白,还是握紧了。
宋添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纷沓的、绝望的记忆忽而潮水一般扑面而来。
宋添想,多熟悉的画面啊。
就是这样,就是以同样的方式,污染物刚爆发时,霍迁带着他们,完成将幸存民众送到安全基地中心的任务。
在最后的搜救,他们被污染物围攻,他的副队霍迁,就是因为这样的方式才会被迫上不了装甲车,被常春藤埋没。
就因为张乾……
杨天浩也因此负伤,成为被常春藤感染之一的倒霉蛋,将民众安全送达时,他毅然决然地在基地门口跳了焚化炉。
宋添不敢眨眼,不然霍迁被常春藤埋没时大喊让他们走——队长说霍迁在见到他们的时候还有人类意识,他让他们保重,而他会为人类的生存奋战到最后一刻。以及杨天浩身体多半都变成污染物让他闭眼别看的画面,就会反反复复地涌上来,让他受折磨至死。
宋添在回来后的数个日夜里都在努力回想自己的军令,人民第一生命至上。一遍一遍地默念背诵,以此按捺住自己心里的被生生压抑住的,黑暗面的怒火。
曾经坚决遵守的刻骨命令,在这一刻终于轰然倒塌。
他想,张乾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放在第一位?
他和战友的生命为什么就不能是至上?
“忍冬——”
布迟忆和温阅同时大喊,声音惊惧。
“宋添!”
纪寻短促低喊,宋添回头,满面泪痕。
“救命,救命救命,”张乾的手已经触碰到了装甲车,“拉我一把拉我一把。”
常春藤巨大的叶片形成阴影落下,离逃命的人与车只差一步之遥。
周忍冬大口大口地吐血,艰难恨声:“草、尼玛。”
他抓紧手里的枪,举起来颤颤巍巍地瞄准。
宋添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愤恨怒道:“操泥马!”
在绿色的叶片落下来之前,宋添就已经一把牢牢嵌住张乾的肩膀,把他往后带去。
装甲车的车身被“咣当”撞击,差点整个翻倒。幸好温阅火速来了道漂移般地前进,才堪堪稳住。
在宋添拖住张乾擦着未关的后门而过时,姚凌舟忍着头晕目眩,下意识伸手去抓他,却只拽住了一根粗壮的叶子根茎,把它拽断了,他的手心也被划破。
手心处红色的鲜血和根茎冒出的绿色液体混合在一起,形成调色板上的另一道颜色。
纪寻同样想去拽宋添,落了空,几人还因为装甲车的猛然倾斜与前进不受控地东倒西歪。
而后他怔怔地看向姚凌舟的手,半天都无法再作出反应。
“砰!”
周忍冬的一梭子子弹直直射入张乾的小腿,他痛得惨叫。
常春藤暴怒发狂,唯一的一块地面被紧跟着翻起,宋添拖着张乾,将他所有的弱点都暴露给依然还在空中的周忍冬看。
周忍冬又开了一枪,虽然手抖的不像话,但依然打穿了张乾的大腿。
“啊——!”
在张乾涕泪横流的惨叫中,他看见宋添后背已浸满了绿色汁液,了然,苍白着脸忍着剧烈的疼痛,哑声道:“哭什么,来干爹,咱们今天让他生不如死。”
后面已经彻底没路,装甲车无法再后退,只能往前进,宋添回首冲纪寻他们笑:“下辈子还当军人,但再也不要当这么听话的军人了。”
“去特么的军令如山,我今天就是要慢慢弄死他!”
装甲车速度减缓。
“别停,别回头,”宋添大声喊道,“都已经到这儿了,我很知足了。”
“……队长,你们保重。”
言罢,宋添便什么都不再畏惧,反正他已经被感染了,拎着面色灰白还在奋力挣扎的张乾直奔周忍冬而去。
周忍冬胸口破了个洞,常春藤已经把他甩了出去,他仰躺在地上,枪.支落在不远处,胸膛只能微弱地起伏。
但他脸上却在笑。
“轰隆——”
地面全部塌陷,常春藤肆意欢呼般地挥舞,手舞足蹈,让基地最原本的面貌不复存在,只余满目废墟。
有些人会死去,也会让另外的人替他们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