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玻璃针管放回到托盘，紧贴的腈｜纶手套从腕骨处向下褪着脱离。

一间实验室里，波岚什么都没干，只是坐在椅子里，抬头看着面前巨大的投影画面。

这是 13 年前的云影像。这段被拍下来的影片里有两个人，分别是唐数和国防总部的上将。

唐数面上带着医护口罩，露出一双温柔的眉眼，没有丝毫的攻击性，一眼过去还只让人觉得亲近。

他身上穿着白色防护服，周身上下几乎密不透风，没有抬脚立马离开。

“你要在这里被观察24个小时。正常情况下，被污染物基因侵入融合，最长的异变也不会超过24小时。”唐数没有对被打入不明液体的男人说安抚的话，只是用今天吃什么饭一样的柔和语气公事公办，“如果你的人类基因意识弱于污染物基因，会立马被击杀。”

男人低头看自己手腕上的针孔，红红的一点，还肿了起来。

不仅如此，等再看过去，针孔外围还似乎长出了新东西。

他鼻尖上有一点不明显的黑色小痣，给那张本该威严无比的脸镀了层平易近人，正是钟夏冰钟上将。

钟夏冰的目光从手腕上的那点红上移开：“知道。”

他很轻松地接受了会被污染会被击杀的事实。

两人间静默片刻，唐数音色稍低，道：“夏冰，你是国防总部的上将，不应该接受这样的实验研究。”

新人种计划，自愿接受，绝不强迫。

钟夏冰笑了下：“这不是害怕污染物突然爆发，我还想打入敌方内部呢。不然……”

后果谁都知道，但没人愿意说出来。

话题就此止住，钟夏冰抬眸随口问道：“你们的救世主真的死了？”

虽然他已经问了好多次。

果然，唐数没什么反应，答案也丝毫没变：“死了。”

“真的不能二次启动？”

“不能。”

他们这些国家高层，乃至于联合国的高层，几乎所有信息都是互通的。普通人不知道，他们却必须知晓。

等到末世真的爆发，这些人说不定能够救命。

这就是他们需要背负的。但这些道路也并不全都干净，它染着很多人的血。

唐数跟钟夏冰说话也没什么忌讳，反正他大多也都知道。

“救世主计划本身也是进行了无数次。像小舟这样的完美实验体，”唐数将手头的东西收拾好，打算离开，“从研究所成立到现在，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一尘不染的研究服转身朝门外走，钟夏冰脱口而出：“他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问过，唐数也没说过。

不会是有什么内幕……

唐数：“自.杀。”

影像里出现了漫长的沉默，可右上角的时间依然在平缓地进行，并没有卡顿。

良久，在脑海里搜索见过姚凌舟几次的画面完毕，钟夏冰不解：“他明明死不了。”

用什么自｜杀才能把一个拥有不死之身的救世主杀死？

“嗯，”唐数侧首，平静且有力量，“但他就是死了。”

钟夏冰不知道从他带着口罩的那张面上看出了什么，只觉得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悲哀，无法避免地涌上心头。

难道污染物就该被赶尽杀绝吗？可姚凌舟的各种污染物基因明明是被实验出来的……这念头让钟夏冰骇然一惊，忙摆正心神坚决地想，污染物确实该死，这时候它们还在暗出潜伏未动，可一旦爆发，死去的就是全人类。

他垂眸又看了眼自己手腕上那点小小的针孔，明白了原来是污染物基因在作祟。伸手将针孔遮盖，还是无法控制那股对姚凌舟产生的悲凄，钟夏冰没忍住问了多余的话：“唐教授，你跟那个孩子相处了 19 年，看着他长大成人，没分开过一天，就没有产生亲情吗？”

“他是实验体。”唐数毫无停顿地回答，“我从他出生第一天起，就知道这件事实。”

言外之意，便是他不会对实验体产生任何感情。

姚凌舟只是实验体，顶多比别人完美了些。

似乎是再怕这位上将问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唐数让他好好待在吸附玻璃房以供众人观察，便抬脚出去。

后面就是观察钟夏冰的24小时异变的过程了，波岚已看过太多次，按了暂停，嘴角还挂着听到唐数最后一句话的嘲讽。

他现在还能想起，唐数几年前突然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是不是对的，并拒绝再到研究所的画面场景。

一场纷争就这么无声开始。

造物主计划里有五个人，其中 Professor T 是首要人物，他的贡献不可磨灭。

如果他走了，那就不只是一个国家的损失，而是全世界的损失。

国家重要人物和他谈话，国际重要人物也和他谈话，但唐数就像中了什么邪，死了一个救世主，他说什么都不愿再开始新的救世主计划。

拉锯战就这么持续三年，除了落得满身疲惫外毫无进展，而一向温和的唐数也在一个烈日当空的中午，突然爆发怒吼：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救世主！没有主神！人类谁爱拯救谁去拯救！要死就死！关我什么事！关那些孩子什么事！”唐数颓丧地坐在床沿，双手抓着头发垂首看地，肩膀微耸，就像忽然在一夜之间被什么东西压垮了。

他们把他关了起来，虽然没有禁止和人接触，也没禁止他出入研究所，但却不让他出去，只有固定的活动范围，想要以此逼迫他就范。

唐数在监狱一样的牢房里喃喃：“我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我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救人。”

“……可我一个人都没有救下来。”

这个在国际上令无数人瞩目的科学家陷入疯癫，无药可救。

所有人都没办法了，经过多次商议，唐数这个人终于要被放弃掉。

但他知道的太多，会的也太多，只能被抹杀。

就像无数知道的太多而需要被抹杀的实验体——不然世界末日还没来，他们的仇恨就先会把世界搅得暗无天日。

“滴——”

仪器的轻响让波岚从沉重又好笑的过往里抽｜离而出，侧目看过去，他神情顿时一愣，紧接着便是双眼微睁。

继前两天救世主计划的仪器上出现【救世主深海鲛人御水天赋已开启】后，今天它上面又出现了新的警示标志。

【救世主雏凤飞行天赋已开启】

【救世主雏凤污染天赋进化完全】

【救世主金凤飞行天赋已开启】

……什么？

进化完全？

就在计划完全没有二次启动的情况下？

他的某项幼小污染基因，如今“长大成人”，实现了进化？

太多的疑问一齐涌进脑海，波岚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眉头终于深深紧蹙，面上出现不安。

姚凌舟不仅没和猎人碰上面被他杀掉，而且天赋还正在一个一个地重新启动。

对人类来说，这并不是好的信息，救世主 19 岁自杀那年就说过，他简直恨透了人类，才不会去保护。

而对研究所来说，这更不是一个好的信息，研究所是让姚凌舟产生无数痛苦的地方，这里的人他全部都想杀掉。

那，如果救世主此时正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呢？

—

千辛万苦地把纪寻这条大废物赶到湖边，姚凌舟体会到了体力被耗尽的感觉，差点累死。

他本来想用金色翅膀一飓风把纪寻扇到湖边，但目前跟翅膀还不太熟，怕一个用力过猛就把他给扇到湖中心，不好往上捞。

在湖里可以变成鲛人，但他只有三米的大尾巴，自己这个人并没有变成三米，依然无法抱动完全异变的纪寻。

他还想过把纪寻一翅膀扇到湖里后，就在水下再一尾巴把他拍到岸上……绕回来了，拍到岸边。

但纪寻此时是负伤状态，怕一个用力过猛把他给拍死。

试了试抱住纪寻的头往湖边拖，能拖动，但真的费劲。

最后实在没办法，姚凌舟让纪寻自己爬，纪寻睁着竖瞳的大眼睛和他对视，表达：

爬不动。

姚凌舟：……

短短两百米的距离，姚凌舟奋力搬了一百米，额上都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

然后他放手不想干了，思忖片刻说：“这样，你自己爬。爬一米我亲你一下。”

这剂良药可谓立竿见影，话音落地，纪寻当场能爬了！

但每爬一米就没了力气，趴在地上就那么半死不活地看姚凌舟。

那个一米的距离跟用尺子量出来的差不多，误差绝对不会超过三厘米。

姚凌舟：……

要不是想着自己逃跑这件事真的不地道，姚凌舟真想一脚踹死他。

就这么到了湖边，姚凌舟开始任劳任怨地给纪寻清洗身上的血迹，以及还没完全长住的伤口周围——他想过把纪寻踹进水里让他自己随便洗洗，但纪寻用眼神说了：

我没力气，到了水里根本没办法动，会被淹死。

姚凌舟：……忍住别打人。

小怪物的这具身体太大，光清洗就大半个小时，为了方便姚凌舟还是骑在他身上洗的。不然这直径足有一两米的躯体，跨来跨去绕来绕去都太麻烦。

当然，姚凌舟提前问了我要是骑你身上会不会把你压死。

当时纪寻听见愣了好久，才慌乱地眨了两次眼表示不会被压死。

不知道为什么，姚凌舟莫名觉得纪寻那副样子是在害羞。

紧接着姚凌舟就懂了，怪他说的话太过虎狼之词。

来来回回把纪寻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后，姚凌舟就要剥他身体里的子弹了。

不然它们会一直嵌在纪寻的体.内。

以往再生能力都在救命，这次的坏处也体现的淋漓尽致，直接把子弹都给封在了皮.肉之下。

所以为防止再生能力发挥作用，姚凌舟每剥一颗子弹都得快狠准，不然子弹没弄出来，伤口又长住了。

是个很疼的过程。由于子弹过多，又是个很漫长的过程。

纪寻目前虺蛇的庞大身体里隐藏的子弹有一百多颗，每一处都微微凸起——再生的皮｜肉组织里多了东西，不可能再长的光滑细腻。

从被纪寻先前杀死的那些人的尸体里找到了匕首，又使用精神污染驱动从别处借了火，点燃火堆，姚凌舟把东西烧热，再进行简易消毒，便开始了取子弹的过程。

被那些弹药打在身上时，纪寻没觉得疼，这时不打架了，一点疼就让他忍不住战栗。

匕首快速地在他身体上入、出，纪寻眼睛闭上，喉间发出不自主地低吟，尾巴都忍不住微微蜷曲。

毕竟不是只有一颗子弹的事儿。

但他明显不想影响姚凌舟，便直接把头伸进湖里，让自己窒息冷静，快憋死了再把脑袋拿出来。

金色的竖瞳里满是委屈。

姚凌舟看得于心不忍，这下不用再商量，每迅速取出一颗子弹，他就会主动过去亲吻一下纪寻的眉心。

……

“啪嗒。”

第98 颗子弹被扔在草地上，纪寻又忍不住低哼，姚凌舟拍拍他的脑袋，笨拙地诱哄：“好了好了，不疼。”

说着他走到纪寻眼前，半跪在地弯腰亲吻他，以此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直到下一刻，唇上本应一片冰凉的触感突然变得柔软，姚凌舟微怔，抬眸。

独属于纪寻的面容在眼前瞬间放大，俊美凌厉的让人心神微颤。

姚凌舟还反应未及，脸颊至颈侧便被一双大手稳稳捧住，纪寻垂眸精准地噙住他的唇，忘我索取。

纪寻应该真的很疼，他脸色很苍白，周身还都弥漫上了一股破碎感，莫名惹人怜惜。

就是，被破碎感裹挟惹人怜爱心疼的纪寻……

他没穿衣服。

从虺蛇突然变回人类，光的不能再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