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眸子,郑信坐在他对面,竟然发现他连睫毛根部都覆上了一层灰白的色彩,更令人对他的印象……触目惊心。
犹如一层晾在烈日底下的薄雪,他连绽放美丽的时间都没争取到多少,就要消融怠尽。
化成水流,再变成蒸汽。
封启抬眼,那层已经融化掉的蒸汽在他眼底形成薄雾,摇摇欲坠:“我在的时候,还能身为叔叔哄哄他们。我不在了……就没有人再爱他们了。”
郑信只觉得呼吸狠狠窒住,竟然开始下意识地想,这些所谓的夸父计划,女娲计划,后羿计划,以及……救世主计划——这些都是钟夏冰用三言两语告诉他的,他想知道更多,但钟夏冰却直接缄口不言了——到底都是干什么的?
是因为这些人做错了什么事情,所以要得到非人的对待当做惩罚吗?
他并不知道这些计划在进行过程中都需要经历什么,可封启全身上下从头到尾都没写着“善始善终”“幸福快乐”“生活美满”这些最基本的代名词。
郑信眉头重新蹙起,声音带了些艰涩:“那你多久没见他们了?”
封启:“……25年。”
某地下城内。
许久没回防护污染中心研究所的安启森刚把助理打发出去,此时有些无聊地做研究。
他面前摆着很多带有吸附程序的玻璃管,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污染物。
身为一个合格的科学家,这些样本必不可少,但这个地下城很隐秘,虽然人数众多,可没人知道所有人都在找的安启森就在这儿待着。
还有那么多的实验样本。
没有人给他将污染物送来,那他就自己去“抓”。
反正他不怕被感染。
安启森半长的头发被松散地扎起来,露出全部的眉目,阴柔又冷漠。
他手上拿着一支新的吸附玻璃管,里面装着的是一条小鱼的污染物,但看它漂亮的模样,也能发现是鲛人污染基因。
此时它正在无比凶狠地撞击内壁,但安启森看着它,只觉得它可怜。
感染不了人类,还只能待在这种地方被研究。
太可怜了。
而研究结果无非还是这些年里所得出的结论,没什么进展。
人类基因和污染物基因能够融合,以什么形态显示,就看谁的基因能够夺得领地占据上风。
实验证明,污染物基因遥遥领先。
人类根本做不到与之抗衡。
监测记录女娲、后羿以及救世主的仪器从正常运转开始,便没再停下。
此时上面依然在散发着进度进行的光芒,只有夸父计划仪器里的封启,一动不动。
似是真的死在25年前,埋于尘土。
“安教授。”
方才被打发出去的助理折返回来。
安启森放下小污染物,微微侧首往门口露出一半有些瘦削的下巴,问:“怎么了?”
助理有些疑惑:“国防总部的钟夏冰上将昨天早上给您发了条通讯,消息刚过来,说是让您亲自看。”
“钟夏冰?”
安启森跟他没什么交集,不是同龄人,两人认识还是因为他的老师,这才有了点可以互相联系的交集。钟夏冰之前跟唐数关系还行——倒不是他们两个是多么推心置腹的关系,只是因为他也是实验体之一。
钟夏冰在联合国 A1 研究所可是常客。
直到唐数在五年前死去,钟夏冰就没再去过。
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也算是奇迹了。
不过要说起奇迹,安启森可能更像那个怪胎。
思及到此,他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嘴角,应道:“知道了。”
片刻后,看到钟夏冰发来的是什么,安启森的表情少有地正色起来。
——你是唐数的学生,他会的也全都教给了你,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救世主似乎出现了,我现在正在确认,如果真的是我会再联系你。
……
姚凌舟跑了,还是借着纪寻逃跑的。
帕尔德直言不讳,直截了当地表达了他的目标就是姚凌舟。
他要带着这个人回去。
而纪寻早在这群人出现时便警觉地感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暗流涌动的诡谲怪异,令他没法不警惕。
帕尔德看姚凌舟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囊中之物,而姚凌舟的表现更是奇怪,纪寻很明显地察觉到,被他握在手心的手腕在疾速地褪去温度。
这明显是一种应激反应的细小表现。就像是少年时期经历过什么,因此这时候见到这个人便是他的噩梦。
直到帕尔德说:“Zhou,你是和他做.爱了吗?”
他脸部表情有瞬间的狰狞,很可怖,灰绿色的眼珠子愤恨地瞪着纪寻,强行压下一口气才微微冷静下来。
“Honey,”他放柔了音色,却更像是明着威胁,令人遍体生寒,“你知道,我不允许有除我之外的人在你身上留下痕迹。”
姚凌舟猝然抬眸,异样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似是真的不理解帕尔德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什么除他之外什么痕迹?
而纪寻握着他手腕的力度在不自觉地收紧,哪怕是姚凌舟这样能忍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疼痛,甚至还有一抹奇怪的、不可察觉的惊惧。
他张嘴就想怼回去“什么傻逼东西你胡说什么”,可在看到帕尔德那双好整以暇的眼睛,姚凌舟忽而想起就是这张脸。
就是这张脸,在多年以前对他说:“Honey,再过一年你就要成年了吧?”
“你总是这样看我,冷淡又迷人。你生得太漂亮了。”
“妹妹是喜欢你吗?今天一直在被你保护。”
一直让他演独角戏的姚凌舟听见这句话,终于无法再沉默下去,提醒说:“她是我妹妹。”
可帕尔德说什么呢。
他说:“可是又不是亲生的啊,你们的父母并不相同,她是混血宝宝——虽然不太明显。而Honey…… Honey 是华人宝宝。”
不得不承认,姚凌舟确实害怕他的这种威胁,却还在以 17 岁的少年身形负隅顽抗:“只要不犯错,唐叔叔不可能让她那么快重塑。”
帕尔德没什么所谓,抬着灰绿色的眸子看他:“那要是犯了错呢。”
梦里的情景无比清晰地和眼前的脸对上了,姚凌舟手上已经没了温度——他不想,但这是下意识的,纯粹是种本能。
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怕。
比所有污染物都可怕。
这时,纪寻在他耳边没什么感情地问:“前男友?”
姚凌舟:……
姚凌舟瞬间被拉回现实,觉得纪寻的脑回路是真的神奇,一瞬间竟然有点想笑。
随后他他还切实地感觉到指尖的冰凉在被逐渐回暖的血流融化,那股惊惧也被消散了不少。
他感觉到握在自己腕骨处的手的触感有点过于光滑,还很冰凉细腻,似乎是长出了鳞片。
纪寻生气了。
他体内的虺蛇污染基因本来就只是因为和姚凌舟做|爱才得到暂时的、一整夜的压制,因为姚喜欢他人类的形态,不让他以兽类的状态做。
可此时受到另外一种刺激的纪寻,似是要压抑不住某些东西了。
姚凌舟便故作沉思:“好像是。”
帕尔德惊讶地双眼微睁,像是完全没想到姚凌舟的回答,眼睛里的情绪还高兴得像烧着了一把火。
他颤声喊:“Zhou……”
而与之完全相反的便是纪寻的表现了,全身气压顷刻降到最低,好像此时背着一座冰山,浓墨一般的眸子里直接映出南北极的样子,不杀个人是化不了了。
纪寻轻声喊:“姚。”
姚凌舟心头一跳,垂着眸子说:“嗯。你可以杀了他。”
这个“嗯”明显应的纪寻,这句话也明显是对纪寻说的。
帕尔德表情僵住,抿唇冷下神色。
接着便是一方二十多个人、一方只有两个人加一只大猫的队伍打了起来。
而帕尔德的目标却只有姚凌舟一个。
姚凌舟被他盯的头皮发麻,根本没办法发挥实力,他看了眼几乎要全部异变为虺蛇的纪寻,在他耳边轻声叮嘱:“小狗,保持住属于人类的清醒,你就还是纪寻。”
“我不谈人.兽.恋。”
随后他就趁着混乱跑了,火速消失在众人之中。
当然他不是真的跑,也不是真的丢下纪寻一个人,他只是需要冷静冷静,顺便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鲛人污染基因是水里的,在陆地上跑都不能跑,死路一条。
太阳从不算茂密的树叶间洒落下来,在微垂首的姚凌舟鼻梁处投下一道分割的光斑,轻风一来,又变成长长的线条。
竟然映得他脸色有些苍白。
他躲在相当遥远处的一棵树后,也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跑那么快。大猫都累得直喘气,此时半残废似的趴在他脚边恢复。
姚凌舟眼眸半阖抿唇沉思,久久未动,像个静立的假人。
“姚凌舟。”
姚凌舟眼眸闪了闪,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喊他。他微惊,随后瞬间提起一股警惕。
但仔细分辨过后好像并不是帕尔德的声音,虽然有点过于耳熟。
直到片刻后,他的神经更加紧绷地提起来。
这声音是……
“姚凌舟。”那人用和他完全相同的音色说道,“你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