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仙踪/文

第50章

“噼啪！”

火堆里不知第几次发出柴火爆炸崩断的声响, 但却远不及纪寻所带来的一切震撼。

那些落下的温热眼泪如数倾洒在姚凌舟的颈侧，在脖颈边缘未能留存一秒便往下滑去，直至温度变冷坠进肩窝。

犹如雪山因为轻飘飘的一声咳嗽, 整个大地都开始震动, 雪山之上开裂出巨大的缝隙，天空便由此纷纷扬扬地落下雪霰，冰得他一阵激灵。

但这还远不是终止, 雪崩来势汹汹，不给纪寻任何逃跑的机会, 先在他瞳孔深处演绎出灾难的外貌，而后将他深埋于底。可地底又在顷刻间出现坍塌, 让他像个小玩意儿似的与无数压倒他的雪花坠入深渊。

无论他怎么挣扎, 都无法从不见天光的深渊里爬出来。

“我不知道, 我……”纪寻肩膀微耸, 更深地把自己的脸埋入他颈侧，一遍一遍地说, “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 我不记得。姚，我不记得……姚。”

无助乃至崩溃的绝望念头盘旋在脑海, 让纪寻浑身颤抖，抱住姚凌舟后背的手都在止不住地发颤。

他杀了姚凌舟九次, 整整九次, 没有一次手下留情。每一次都是“手起刀落”，从不回头。

可他杀的是姚凌舟……是他的姚。

“我不是故意的, ”纪寻唇瓣擦过姚凌舟的颈, 唇上温度也冷得不像话, 他把自己浸在冰湖里, 声音像是被人用锤子敲碎的冰面，又破败又干裂，“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姚，你是不是好疼啊，对不起。”

“对不起。”

姚凌舟连手指尖都僵住，血液不再流通了似的，有点发疼。

他设想过很多种画面。想过纪寻可能会闹着让他杀了他，以此同样尝试死亡的味道；想过纪寻会握着他的手，让他亲手开枪杀掉他，让他以此“报仇”。

但姚凌舟真的没有想过，纪寻会像个走入绝望的、末路尽头的困兽，想要挣扎却怎么都挣扎不动，只能任由随便一点的风春草动，让他走向死亡。

而且纪寻从始至终都没有表达出一句“原谅我”，他自己便已经陷入无法自我原谅的绝境当中。

姚凌舟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情和感情，被抱的有些喘不过气，还破天荒地感到了些许慌乱。他堪称手足无措地回抱纪寻，动作显得很笨拙，可嘴巴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像说什么都是杯水车薪。

“姚，你杀了我吧。”纪寻低声，这么说道。

姚凌舟：……

很好，这才是纪寻。开始敌我不分，把他自己当敌人了。

简直有病，无理取闹，但姚凌舟反而松了口气，手指尖不流通的血液瞬间打通任督二脉，从那股被冰冻一般的凉意里体会到些许暖意。

然后他抬手就一巴掌拍在纪寻后背！

非常凶猛。

要不是还故意收了力道，纪寻肯定得当场吐血。

纪寻被打的眼泪都停了，只抱着姚凌舟“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大猫在听到妈妈哭的时候便已经从睡梦中醒来，耳朵一直在机警地抖动，但没睁眼，怕打扰什么。

此时却被那“啪！”地惊天动地声响吓得猛然抬头，爪尖从肉垫里都探出来了，烟蓝色的兽瞳警惕地看向姚凌舟与纪寻。

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它。

“再哭。再哭直接打死就地埋了，”姚凌舟冷声，“抱着还挡不住你撒娇。”

纪寻无意地动了动脑袋，头发蹭到姚凌舟的脸颊，还真像大型犬撒娇似的。

他刚哭过的嗓音还很哑，再开口时，每一个字里都带着泛狠的承诺：“我会杀了他们的。”

利用他的人，会死；伤害姚凌舟的，更会死。

“啧，你让我杀了你，你都要死了你去杀谁呢？”姚凌舟挑眉，故意呛他，“给我把枪，我现在就杀了你。那些人就只好活着了。”

纪寻不想让他们活着，便又蹭姚凌舟：“等他们都死了，给你杀。”笃定地应完还坚定地补充一句，“给你杀九次。”

提起这个精确的数字，姚凌舟便知道这件事不能再说了，不然纪寻会持续性地陷入绝境的自我折磨。

他随口“嗯”了声，熟练地抬手拍拍纪寻的头，像拍狗头似的说：“睡吧。”

纪寻闷声：“抱着睡。”

“……”姚凌舟硬生生忍住才没拍纪寻第二巴掌：“行。”

好不容易哄完这个，哄睡着了，确定纪寻的呼吸都变得平稳均匀且绵长，姚凌舟的眼睛便漠然地看向了旁边的小孩儿。

姚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但依然躺在地上没爬起来。此时他无辜地缩着小脑袋看姚凌舟，见人看过来，立马讨好地弯起眼睛笑。

姚凌舟想问姚弃为什么会一直跟着他，而他和纪寻竟然也一直没发现。

每次都是姚弃“故意”暴露出动静才被察觉。

虽然他武力值可能真的菜得要死，但他一定有什么其他的过人之处。不然在污染物横行的末世里，他能长那么大吗？

而且真主……金乌一共有十个，其中之一还是姚凌舟本身，那姚弃是怎么回事？

他是第十一个，为什么会成为那个“漏网之鱼”？

不过怎么看，眼下都不是逼问的时间，纪寻刚睡十分钟，整个身体便猛地激灵惊醒，显然是梦见了什么东西，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面色惨白呼吸急促，睁开眼就要起身急切地搜寻姚凌舟在哪儿，姚凌舟当即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压回去。

他被纪寻十指相扣地牢牢握着手，纪寻的一点动静就能让他察觉得清清楚楚，即刻安抚地回握更重的力度，另外一只手便轻柔地放在纪寻眼睛上，为他遮挡火光，柔声道：

“没事，继续睡。”

这样的情景下，姚凌舟肯定无法和姚弃沟通。太吵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姚弃明显是冲着姚凌舟来，而且明显就是要跟着他的。

不然被箭磁伤了腿，他像上次直接跑掉就行，反正姚凌舟哪怕为了不再体会第十次死亡，都会拦住纪寻不让他追。

可姚弃却反其道而行抱住了姚凌舟的大腿。

那姚凌舟只好遂了他的愿让他跟着，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但今天晚上的事，只要想想就还是觉得很不爽。

如果不是因为姚弃，纪寻肯定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姚凌舟是要给纪寻教训，让他知道说消失就消失的险恶，哪怕真把他打死那也是由着自己开心。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惊惧的种子从此在纪寻心底埋下，甚至生根发芽。

那会让纪寻变得畏手畏脚。和姚凌舟打架肯定都不敢再放开了打。一想到很大可能会失去一个势均力敌的武力值，姚凌舟就非常生气。

他抿唇静静地盯着姚弃，似是在想处理方法。姚弃被他看的头皮发麻，小小声地喊：

“爸爸……”

姚凌舟瞬间将食指随意地虚竖在唇边，漫不经心地用眼神示意：“你爹在睡觉。”

姚弃：……哦。

紧接着就见姚凌舟唇边若有似无地勾起抹弧度，姚弃头皮更麻了，大眼睛都开始不争气地微红，想哭，被姚凌舟一个眼刀逼回去。

姚凌舟看向旁边的大猫，大猫瞬间收到指示，小声：“……嗷呜？”

姚凌舟眼神表达：儿子，去打他一顿。

大猫看懂了，他像是很早就看姚弃不爽，“唰”地站起来便朝他走过去。

姚弃立马翻身撅着屁｜股爬起来，颤颤巍巍地道：“你想干嘛……哇？”

话还没完，就被大猫嗷呜一口咬住衣领子拖走。姚弃此时是个手短腿短的三岁小孩儿，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姚凌舟，它会吃了我的呜呜呜，你好狠的心。”姚弃被姚凌舟漠然的眼神看着，怕吵醒纪寻会被打的更厉害，哭都不敢哭太大声。

大猫拖着他走到黑暗处，开始揍人。

而纪寻这是第二次想要战栗惊醒，姚凌舟察觉，继续任劳任怨地安抚他。

都想自己亲手去揍人了。

短短半小时，他便陷入了半小时的梦魇。

“你每次都要杀我。杀了我们，”空旷且深沉的夜色里，真主九轻笑着看向对面的纪寻，真心实意地问道，“难道你也要杀了他吗？”

纪寻当时根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却很笃定地说：“你们不是他。”

而真主九唇角顿时扯起一个艳丽的笑容，说道：“小孩子发言。”他用很愉悦的声音对接下来的场面给予评价，“纪寻啊纪寻，你肯定会后悔的。”

纪寻确实后悔了，恨不得杀掉的是自己。

但画面里就是他用箭磁狠狠捅入了真主九的脖颈，满目的鲜血从那个血洞里汩汩涌出，液体灼烫。

无论经历过多少次，纪寻都做不到直视真主的每次死亡，他害怕看见真主们顶着姚凌舟的脸痛苦、消逝。

现如今纪寻终于懂了，他的身体本能早就给过他“住手”的警示，可他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不想起来，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地杀了真……杀了姚凌舟。

睡梦中的纪寻眉头紧蹙，眼尾像是发烧到40度的人，被烧得通红。他无意识地把自己蜷缩起来，额头抵在姚凌舟和他十指相扣的那只手上，哑声喃喃：

“姚……”

“在呢。”姚凌舟捏了下纪寻的耳垂，百无聊赖地玩，也没觉得困。

有了熟悉的音色和动作，纪寻果然打算老实会儿，安静了下来。

但姚凌舟知道，他此时的梦里一定都是以前发生的事情，肯定还和每一个真主有关。

纪寻想，八年前，他为什么会离开姚凌舟呢，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零散地忆起，他怎么都找不到姚凌舟，就回了部队。

16 年前，他的任务便是杀了姚凌舟，他们两个的缘分也就此开始。

让他执行任务，让他杀掉姚凌舟的，是联合国 A1 研究所的唐数。

唐数直接找钟夏冰借的人。

但姚凌舟太厉害了，纪寻打不过他。但好消息是，姚凌舟也打不过他。

他们势均力敌，纪寻无法完成任务。

而唐数也不急，还反而宽慰纪寻说：“小舟确实很厉害，而且不要把他逼急了，他受到刺激以后你就不再是他的对手，那时候会更麻烦。”

纪寻不理解唐数说的“受到刺激后就不是他的对手了”这句话，但姚凌舟的情绪确实没有失常过。无论他怎么生气也都只是让纪寻到墙角罚站，再不济就是和他打一架。

而不是像纪寻这样似的，会发疯。一疯起来除了姚凌舟还六亲不认。

所以唐数一直让纪寻遵循的宗旨是：“你要杀了他，但要温和地杀了他。无论是他的情绪状态还是人类意识形态，都必须要稳定。”

这就是纪寻和姚凌舟在一起4年都还没杀掉他的原因。

而和姚凌舟在一起的第 4 年后，纪寻倒戈了，不愿意再执行任务。

找到时机在一家餐厅里和唐数重新见面时，纪寻便将自己的想法正色地告诉了唐数。

他年纪小，行事冲动，但也是因此而什么都不怕，不仅不再执行任务，还说：

“唐教授，很抱歉没有完成你的期许。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非要抹杀姚，我和他在一起的四年，他从未危害过国家安全，一切都像是你们的臆想。”

“姚是我的爱人，我知道往后你们还会派其他人去杀他。那你们要做好准备，来一个我就会杀一个。”

唐数抿了一口咖啡，闻言抬眸轻笑，答应下来：“好。”

随后在纪寻愣住的面容中，他又说道：“那我再请你做另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纪寻下意识：“什么？”

“保护小舟。”

那是白蚁病毒第一次爆发的那年，白蚁病毒火速被控制住，姚凌舟从一个危害国家的“重刑.犯”变成了被保护的人。

可又过四年，纪寻找不到姚凌舟了。他那时候还没有被清洗掉记忆，但就是怎么都找不到姚凌舟。

回到部队后见过钟夏冰，接着就又见到了唐数。

和最初见面时相同，他仍然向钟夏冰借走纪寻，还是要交给他一个任务。

纪寻当时听见任务就心头轻跳，漠着声色说：“研究所又变卦了，要我杀掉姚？”

“不是小舟，”唐数眉宇轻蹙似是受到了许久的纷扰，终于忍不住了，下定决心般，“是其他人。”

只要不是姚凌舟就什么都可以，纪寻不再在意：“可以。”

直到他见到第一个真主。

他长得和姚凌舟完全相同，纪寻都差点恍惚，手里的箭磁被垂直放下，瞳孔震颤。

可还不待他喊出“姚”，就看见真主和姚凌舟不同颜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