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防总部。

“不行，外面太危险了，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就算污染物懂得趋利避害，你一看就不是什么厉害的人，一出去就会被污染物生撕了吃肉。”郑信难得地没在办公的地方待着，面色也少有地严厉起来。

封启满头灰白的头发在日光底下白色更甚，让那张独属于青年的面容显得更加忧郁：“郑中将，你只要借我辆车，一把枪和一点子弹就可以，剩下的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而且我没有那么弱。”

眼下的场面明显已经持续了很久，郑信躲都躲不掉，走哪儿被跟到哪儿，再也没办法学前几天趁人没反应过来说公务繁多溜之大吉。

闻言郑信蹙着眉头将说话的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眼神里全是——弱，太弱了，风一吹就能倒。

明显看懂郑信眼里意思的封启静默片刻，低下音色：“郑信中将，我好久没有再见过我的孩子们了。”

“他们长大后离开我，我无法再在他们身边照顾他们。”他音色深处包含些许悲凄，“我以为他们永远停留在了灾难来临的那一刻，可你说钟夏冰上将是去找小舟……小舟还活着，我真的想去看看他。”

他说的这么真情实感无非就是想要打动郑信，让他放行。其实封启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他并没有要求谁陪同他前往，只是想借辆装甲车、枪｜支、子弹，这些东西郑信只要动动嘴唇便全能给他，没有任何麻烦，但郑信无法同意。

先不说封启的身份似乎很不一般，哪怕他是个普通人，告诉他、他想去另外的基地寻找家人让他放行，郑信也不会同意的。

“不行，那太危险了。”

封启：“郑信。”

“封启，我实话跟你说，上将是去 F1 基地找一个叫姚凌舟的人没错，但他的本意并不只是找到，而是找到了带回来，”郑信神色认真，眼睛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那是他多年身为中将的杀伐果决，“哪怕你从现在开始出发前往 F1 基地，也需要将近两天的时间，那时候说不定上将就已经回来了，而且是带着人一起回来。你们要是因此错过了怎么办？”

封启唇瓣紧抿，垂眸沉默。一阵风缠着他的发丝吹起，让他的眉眼裸｜露又隐藏。

话到这里，郑信便知道差不多了，态度不再那么强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封启，你就只是在浪费时间。”

半晌，封启低应：“嗯。”

“而且这一路上危险重重，你要是再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更得不偿失了……我保证，如果上将回来，我会立马在第一时间通知你，让你和家人见面。”

“……嗯。”

—

“你们怎么穿着国外的部队制服？”人类基因检测仪正在运行，面前的军官怕人紧张，和人聊天。

他右手里握着把箭磁，看着轻松实则不会有一丝松懈。

纪寻站在人类基因检测仪前面，他是第一个进行检测的。

“路上遇到了点意外。”纪寻随口回道。

军官抬眸：“你们遇到污染物了？”

纪寻眼都不眨：“没有。”

但应完后他的眼睛便犹如钉在了人类基因检测仪上，眸光很平静，内心却忍不住翻涌。

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跟姚凌舟商量好了，如果他真的无法再被检测出人类基因，国家安全基地没办法再回去，那纪寻也不会待在原地接受被杀死。

他并不是要反抗国家，而是他明确地知道自己拥有清晰的人类意识，哪怕无法回到国家安全基地寻求庇佑，他也会在各个污染禁区奋战到最后一刻。

当时的霍迁就是这样。

姚凌舟和他的想法相同。前路要走，后路也一定要留。

他随意地站在纪寻后面，没什么兴趣地观察周围。

本来是他要第一个进行人类检测，但纪寻非要他在后面，拽着他胳膊把他拽到身后，跟老母鸡护犊子似的。

基地门前虽然没几个人，但还是有人的，其中一个穿着休闲服但一看就知道身份不凡，一直盯着他们看，姚凌舟就没继续和纪寻拉拉扯扯，让他将护犊子进行到底。

纪寻眼前的人类基因检测仪已经运行了一分钟，还没得出任何结果。

红色、绿色的荧光只足以被肉眼捕捉一秒便迅速变换，姚凌舟的眉头缓缓地蹙起。

但他蹙眉并不是因为人类基因检测仪的漫长，如果真的检出不一样的基因那就直接跑，大不了浪迹天涯。

他蹙眉是因为那个穿着休闲服的男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长这么大姚凌舟最不缺的就是被人打量，早习惯了，所以他总是很容易就能知道别人看他都是什么意思。

比如 Z1 基地的人渣张乾，看他就是因为想入非非，喜欢他的脸。

但钟夏冰的眼神无关风月、无关情爱，只是打量。好像对陌生人的一种探究，片刻后又似乎是对熟人的确认。

姚凌舟反而觉得更奇怪，仿佛他是个小白鼠似的，很不爽。所以他也看了过去。

之前像封印在他脸上的护目镜在他 Z1基地就丢失不见了，自那以后姚凌舟便没想着再遮掩。

末世都来了，一双异瞳又算什么。

二人四目相对的瞬间皆是一愣。

钟夏冰想：救世主。明明30年前见面的时候姚凌舟的眼睛是黑色，但这一刻他却无比笃定。

姚凌舟想：钟夏冰。明明对这张脸丝毫不熟，也没有任何印象，但他就是知道这个名字。

“爸爸……”

小孩儿的音色极轻地从下面传来，姚凌舟下意识垂首。

饭团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大猫背上爬了下来，战战兢兢地抱住他的大腿，仰着脸小声地颤抖：“我害怕……爸爸，我们不进去，好不好？”

除了个人在污染物横行的世界里很难存活下去，姚凌舟主动回基地还有一个原因。

寻找过去的真相，就像“坟尸计划”，唐数已经把它主动拿给自己看了，那姚凌舟理应知道更多。

但姚弃是真的害怕，他从未进过国家安全基地，也从来没接触过人类社会。

他怕死。

姚凌舟把饭团儿抱起来，拖在臂弯里，让他搂着自己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胸口，笨拙地拍他后背：“不用怕。”

“呜……”

“滴——”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仪器突然发出一声警示般的动静，姚凌舟抬眸去看。

纪寻的人类基因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

——基因无异，人类。

姚凌舟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下却松了口气。看来在Z1 基地对常春藤的研究方向是对的，只要人类意识足够强大，那人类基因便会占据上风，就像污染物感染人类，此时的人类也“感染”了污染物。

更像是一种进化。

姚凌舟侧首在饭团儿耳边轻声道：“看，纪寻已经过去了，不会有事。”

他没养过孩子，但此时他背对着阳光，亲昵地在饭团儿耳边说话的画面竟然很是温馨。

钟夏冰心里一惊，救世主结婚了？还有孩子了？这小孩儿似乎和他长得很像。

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纪寻迈腿走到对面，刚转过头就见有个熊孩子黏糊糊地趴在姚凌舟胸口，姚还哄小孩儿似的和他说话，顿时觉得额角青筋一跳，立马伸手：“别抱他，快扔过来大不了我举着。”

姚凌舟抬眼，无奈：“你有完没完。”

纪寻蹙眉：“快扔过来。”

军官刚刚还在查看人类基因检测仪是不是坏了，怎么这次检测时间这么长，视线便被眼前的两个人吸引。眼看着姚凌舟真的做了“扔”的手势，他忙出声制止：“诶诶诶这可不能扔啊！他那么小，这要是没接住，再给摔坏了。”

说完还有些责备：“孩子爸爸妈妈呢，你们两个会不会带孩子啊？而且还得先进行人类基因检测呢，小孩子也不能例外，那个大猫也是啊。”

饭团儿刚被举起来就连忙抱紧姚凌舟的胳膊，不敢下去接受人类基因检测，颤颤巍巍：“爸爸！”

刚刚才问完孩子爸爸妈妈的军官：“……”

纪寻语气不善：“姚弃。”

“哦！”饭团儿一个激灵，知道神经病不能刺激，忙高声答道，“妈妈我来啦！”

语气还是颤颤巍巍，但拍着姚凌舟胳膊要下来的手势也很坚决。

军官双眼瞪向纪寻：？

知道躲不过去了，饭团儿视死如归地往人类基因检测仪面前一站，眼睛都没敢睁，双手还高高举起盖住自己的额头。

就怕一把箭磁突然对准自己的头，他的小手说不定还能暂且挡一挡……

第二次被军官怀疑是不是坏了的人类基因检测仪，两分钟后终于发出清晰的“滴”音。

一秒钟后，自己的额头完好无损，饭团儿悄悄睁开一只眼，基因无异，人类的字眼再是显眼不过。

饭团儿放下手，大声：“哇——”

他回头指着人类基因检测仪开心地说：“爸爸你看它……”

“别说废话。”姚凌舟把他推给纪寻。自己和大猫一一进行检测。

除了检测大猫时人类基因检测仪很快，它又发了最后一次神经，遇到姚凌舟就一直在运转、运转……

军官已经麻木，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而且想想，前两天钟夏冰上将来到这里接受基因检测时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所以就是基因检测仪年老失修出现了运转时间长的现象，没什么问题。

下午换个新的就好了。

那边的钟夏冰还在很冒犯地观察姚凌舟，手里的百合花都有些许枯萎，连明明看见了纪寻都懒得打招呼。

而纪寻也没有主动上前询问身为上将，钟夏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人心思各异，饭团儿拽了拽姚凌舟的裤子。

姚凌舟垂眸，见这小孩儿伸着胳膊：“爸爸抱～”

姚凌舟刚要伸手，饭团儿的后衣领就被揪住提了起来。

纪寻面笑肉不笑地把他举到眼前：“妈妈抱一样的哈。”

饭团儿：……

饭团儿皱着小脸：“我有话要跟爸爸缩。”

纪寻挑眉：“跟妈妈说也一样啊。”

最后只好选择中和之法，纪寻抱着饭团儿，姚凌舟便微微侧首将耳畔的位置递给他，纪寻为了听悄悄话，也凑了上来。

饭团儿被挤在中间，右手半拢姚凌舟的耳朵，左手半拢纪寻的耳朵，他看了一眼钟夏冰，把自己的嘴巴撅起，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的音量，确保字句清晰地小声说：

“爸爸，爹地，那个怪蜀黍也是污染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