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凌舟沉默不语，双手微微握紧。同一时刻，他背后突然长出巨大的翅膀，那抹金色在树叶间洒下来的光线中刺人眼球，苍□□致的面颊被裹在圣光中，美得触目惊心。

可他让自己沦为了和此时飞在天上的污染物一样的怪物。

姚凌舟到了凌筱筱面前，用巨大的翅膀护住她，让那些张牙舞爪的怪物都攻击在他身上。

他单腿跪地，眼尾通红，手想要放在凌筱筱的伤口上，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凌筱筱今天穿的是一件红裙子，艳丽的红将她衬托得更加肤如白雪，可也让姚凌舟看不清她的伤口处到底是红色布料还是鲜血。

“哥……我好疼啊……”

姚凌舟闭眼，哑声道：“筱筱，你今年多大了。”

闻言凌筱筱似是暂且忘记了疼痛，唇角翘起：“17岁。”

花一般的年纪。

“嗯，”姚凌舟在翅膀下轻声问道，“你想要死去吗？”

从小到大，姚凌舟最害怕的就是家人的生死存亡……过程，他害怕看到凌筱筱他们一次次重塑，一次次死亡。

也害怕自己想做的一切最终都会功亏一篑。

十几年来，他做过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尽自己所能保护家人的生命。

这是他第一次，询问对方要不要死去。

天上的污染物在顷刻间被摒弃掉所有声音，凌筱筱忍着撕心裂肺般的疼，沉默了。

她的脑袋没什么重量地靠在姚凌舟怀里，许久才问：“我可以吗？”

姚凌舟回答她：“可以。”

……

姚凌舟忽而觉得自己胸前的衣服变得温热湿润，凌筱筱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哭得无声。

她没有说我不想死，哭够了哽咽着问：“哥……那你呢？”

姚凌舟轻柔地抚着她的发，让她不要哭了：“我还有事情没完成，等问完金九和封叔。”

“哥，”凌筱筱几乎泣不成声，但她在笑，“我快死了，我好开心啊。”

她说：“我才十七岁……凌舟，我再也不愿意保护你了。”

姚凌舟：“好。”

凌筱筱雪白的蕾丝手套被血染湿，她放弃自己的伤口，奋力伸开胳膊拥住姚凌舟，感受最后的温暖，用最狠的话告别：“凌舟，我恨你，恨不得杀了你。我再也不想要保护你了，再也不想被重塑了。”

姚凌舟：“……好。”

两秒后，耳边没有响起任何动静，凌筱筱的身体只是小幅度地痉挛，随即紧抱姚凌舟身体的双手便软塌而落，坠在地面。

她第一次不用再经历重塑之苦，失去声息。

身在研究所的女娲仪器短暂显示出：

【女娲计划数据归无】

【凌筱筱——无法重塑】

但身陷污染物囹圄的姚凌舟并不知道这些，他似还是怕女娲会被重塑，当即起身离开此地去找温金九。

一切都要速战速决。

与此同时，睡梦中的姚凌舟在狭小的公寓楼里身体蜷缩，右手痉挛性地颤抖。

他无比清醒地知道，就是这只手，握着特殊的枪｜支，杀了凌筱筱。

那把枪能够自主消音，射出的子弹是从空中“猎取”到的虹氩物质。

杀掉一个人，连点动静都不会发出。

他19 年的坚持保护都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天上污染群里突然传来并不放肆却很愉悦的笑声，姚凌舟抬头望去，金色翅膀像是他至高无上的权杖，哪怕他在地面，说话的人仍然觉得自己被踩在脚底，激怒人的话都说的直白且没有水平，“姚凌舟，他们为什么不打开超声仪端你还不明白吗？”

“因为我们在这里，他们舍不得。”

九个同样长出金色翅膀的人高在半空，躲在众多污染物群体中，表情戏谑地看地底的人。

他们拥有同一张脸，同一幅身体，不同的身份。

因为九个金乌都在上面，研究所为了留下他们的性命，舍不得伤害他们，因此就让女娲后羿夸父一次次重塑。

所以，这些所谓的金乌，只有一次生命。

不然研究所也不会这么舍不得。

姚凌舟明白了，一言不发地靠近他们。

就在这时，他的裤腿突然被什么东西生生拽住。

姚凌舟怔然，低头去看。

温金九身下拖了长长一条血痕，他知道姚凌舟想做什么，手指死死弯曲拽住他的裤腿，不让他去：“凌舟，凌舟，他们就是你啊……你杀了他们跟杀了自己有什么区别？”

姚凌舟悲悯地看着他，语调很轻：“放手。”

温金九摇头，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你别让自己……后悔啊。不要让自己……活在愧疚之中。”

“金九，”姚凌舟道，“我让你放手。”

温金九没有力气了，只要这次死亡立马就会进入重塑。

但他奋力仰起头笑起来，只是比哭还难看：“我替你去……我替你去杀了他们。”

话音落地血光四溅，姚凌舟用一把银匕斩断了温金九的无名指与尾指，他痛得低呼出声，被迫放手。

姚凌舟头也不回仍然要做自己的事，这次整条小腿都被抱住了。

温金九牢牢抱住他：“……凌舟！”

恰在此时，天上响起“噼里啪啦”的响动，姚凌舟抬眸。

方才还铺天盖地的阴影此时像是乌云转晴，污染物先后消失不见。

研究所将超声仪端打开了。

九个金乌在超声仪端上方，正好和姚凌舟隔开楚河汉界，他过不去，金乌也下不来。

真主之一用轻蔑嘲讽的眼神看着他。

“我说了，研究所舍不得我们死，也不会让你杀掉我们。”

“金九。”姚凌舟眼睛仍旧看着天上，高大的树影将九个太阳半遮半掩。还有一个太阳深陷淤泥，无法让自己投身光明。

温金九：“凌舟……”

“筱筱死了。”姚凌舟忽而这么说。

而闻听此言的温金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们从小到大已经死去太多次，只是多一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姚凌舟垂首，说：“我亲手杀了她。”

温金九浑身倏然僵住。

“她短时间内不会再得到重塑了。现在研究所注意我的状况还来不及，没有时间管筱筱。”

温金九声音艰涩，眼泪唰地一下落下来：“你……”

“你想要死去吗？”姚凌舟问他。

和姚凌舟拥有同样面貌的金乌在头顶看着他们，如同在看一场有趣的戏剧。

他们金色的翅膀像是燃着刺目的火焰，温金九眼前模糊，被灼热的眼泪遮挡全部的视线，只觉得他们的生存是那么难。

“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我们啊。”他颤声道。

但他明白，不是他们，也会是其他人。

温金九搂着姚凌舟的手臂渐渐松弛下来，他的手在流血，身体在流血，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姚凌舟蹲下身，冰凉的匀亭指节擦过温金九柔软却被鲜血打湿的额发，像兄长安慰家弟，再平常不过。

他低声说：“不用替我去杀了他们。你安心睡吧。”

温金九血淋淋的手握住姚凌舟的手，给予他力量一般，轻笑回应：“凌舟……再见。”

良久，姚凌舟道：“好。”

虹氩枪口对准了第二个人的心口。

【后羿计划数据归无】

【温金九——无法重塑】

“嘭——！刺——！”

亲手杀掉又一个人，姚凌舟没有表现出丁点悲痛，他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温金九。

只是直直冲向已经打开超声仪端的空中，用能够遮天蔽日一般的翅膀猛然撞击。

超声仪端发挥作用，在翅膀尖羽刚触在什么都看不见的空气中时，姚凌舟的一半翅膀便即刻化为齑粉。

散发出被最凶狠的激光所焚化的火焰星点。

“你疯了？！”金乌不可置信。

姚凌舟左边肩胛骨一片火星焦黑，他失去平衡，狠狠砸向地面。

“咚——！”

腥甜的黑血不自主地从他喉间溢出，姚凌舟刚翻身便揪住已经被火星燃烧到心口的布料，地面一片狼藉。

他狠狠扯下自己的衣服，肩胛骨在愈合，在长出新的血肉组织，在探出新的金色稚嫩翅膀。

接着，他再一次冲向超声仪端“嘭！”地撞上去，这次右边的翅膀被无形的燃烧殆尽。

姚凌舟第二次坠落地狱，地面被砸出不可磨灭的埋人坑。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第七次第八次，第数不清多少次。

他有不死能力，可以“为所欲为”，只要他不怕疼。三架巨型的超声仪端竟然在这种不死不灭的架势中，被撞出了闪现一般的失灵，九个金乌脸上都出现了一道裂缝。

他们不再淡然。

不知道在哪里的远程通讯设备里传出唐数焦急的音色：“小舟，停下！我让他们离开，你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远远没到相互残杀的地步。”

姚凌舟的一对翅膀被焚烧、再生，饱受折磨，痛苦不堪。

他跪倒在地上，一手扶着树干，胸膛微弱地起伏，眼眸微阖自我恢复。

片刻后，姚凌舟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因疼痛过度而嘶哑的嗓音满是冰冷，字字珠玑：“一群赝品，也配说是我？”

唐数：“他们是你身上的躯体。”

姚凌舟身形微震，想笑，但是好疼啊。

后来，他最终还是没能杀掉金乌，但他将那把能够捕捉虹氩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只需要食指轻轻一动，他就能死在19岁这一年。

—

姚凌舟额头满是密汗，皎冷的月光映在玻璃上，将他精致的面容衬得苍白、无助。

纪寻被他惊醒，抬头看晚上强行被他搂在怀里的姚凌舟。

“姚？”

姚凌舟将额头抵在纪寻的胸口处，但手掌却又是将他下意识推开的姿势，不敢离太近。亲昵又抵触。

“……好疼啊。”他无意识地低喃。

纪寻心里一紧，音色急切了些：“姚。”

“好疼。”姚凌舟双目紧闭眼睫轻颤，不知道梦里都是什么东西。

他不甚清醒地说：“……小狗，我好疼啊。”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