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午后刚下过一场太阳雨, 小院青石地板残留着湿漉漉的水渍,折射出斑驳反光。
拉布拉多犬慵懒地趴在狗窝里。
小厨房飘出淡淡的烟火气, 饭香四溢。司子濯关掉煤气灶, 盛出锅里煮好的番茄鸡蛋青菜面,又加了一把葱花,端着瓷碗坐到栀子树下。
树下摆着一把旧梨花木摇椅, 是他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坐着很舒服。
今天生意清闲, 两名兼职工上课去了,司子濯一人在店里也忙得过来。
事实上, 除特殊节日外, 花店大部分时候都很清冷。这个行业属于是平常勉强够温饱,一开张吃三年。像光前天情人节一天的收入,就足够抵平时两个月营业额。
荼罗看他小口小口地吃面,满意地点了点花头。
不错,今天没有吃外卖, 人类很健康。
霎时一阵清风吹来熟悉的曼陀罗花香。
司子濯屏息,不由得想起自己前天晚上遇到的那个人。
“荼罗,你知道吗?”他忍不住对曼陀罗花絮叨:“我前天差点遇到车祸,是一个男生救了我。他身上有着跟你一样的花香…”
这是司子濯近一年养成的习惯。
大概人孤独的时候就想找个寄托,他有事没事就喜欢找这株曼陀罗花聊天。
“可惜他后来就走了, 我都没能留下联系方式。”司子濯放下面碗, 轻叹了口气。
荼罗寻思, 人类想留它联系方式干嘛,难不成是想泡它?
听司子濯念叨了一年, 它可是比他姐都清楚他的事情。
司子濯, 是一个gay。
这也是荼罗化作人形时将自己性别改成雄性的原因, 这样方便攻略。否则,曼陀罗花是不分雌雄的。
司子濯很快又自言自语道:“其实我并不是想要和他发展什么……我只是想,报答他。毕竟救了我一命,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尽管内心深处,他承认自己有一点心动。
那样的相遇方式太浪漫,就像电影情节里演的一样。
不过司子濯也只是想想。
他知道自己是盲人。残疾人是很难像正常人那般拥有爱情的,何况他还喜欢男的。他曾经努力过,可一次又一次,最后结果都是失望与欺骗。
到现在,司子濯已经没奢望谈恋爱了。他只想好好经营这家花店,以后尽力成为姐姐和小外甥可以依靠的肩膀。
面汤凉了。
司子濯还坐在木椅上静静发怔,看起来就像一只呆呆的兔子。
今天气温转热,他只穿了件淡蓝色格子衬衫,领口微敞。
从荼罗这个角度,从上往下俯视,刚好可以看到他白皙纤瘦的锁骨,以下往下……若有若现的嫣红,颜色就像墙角盛开的蔷薇花,妩媚而又鲜艳。
那是什么?荼罗不禁感到好奇。一种莫名的奇异欲.望和冲动促使着它低下枝叶和花骨朵,想要伸进去碰一碰,或是抚摸。要是它的花蕊也能像食人花那样生出森森牙齿,能将其啃咬一番,就再好不过了。
荼罗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东西充血、红肿,破皮的样子。不知道人类会不会流出白色黏液,就像它们花朵果实的汁液一样。会是甘甜的吗?还是苦涩的……
正胡思乱想着,荼罗发现自己居然够不到。
在人类长达一年的精心浇灌、饲养下,曼陀罗花根茎粗壮,植株高大,身高已隐隐有超过隔壁栀子花树的趋势。
不过这点小事,还难不倒荼罗。
它花芯一转,便想到了办法。
午后的微凉清风习习掠过耳后,隐约还带着潮湿水汽。
哗啦。
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风飘落进了他的胸膛。
司子濯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衬衣领口处插.着一朵曼陀罗花。
它的粗长根茎顺着敞开的领子探进去,让他感觉有些痒。
想到这种花有毒,司子濯连忙把它掏出来,可又高兴地舍不得丢。
他闭着眼睛抚摸它光泽湿润的花瓣、尖尖的花蕊……硬邦邦的根茎,在脑海里试图想象曼陀罗花是什么模样。紫色的…肯定很美。惊心动魄,妖娆艳丽。
说实话司子濯很想亲眼见一见它是什么模样。
而不是光靠颅内想象。
“是你送给我的吗?”他喃喃着,琥珀色双目无神地左右寻梭,似在黑暗虚空中茫然找寻对面那株曼陀罗的踪迹。
花院里一片寂静。沙沙拂过的风声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有。
他感到自己似乎听到了答案,抿唇微笑。
“荼罗,谢谢你。”司子濯说。
虽然他自己开花店,可是他却从未收到过鲜花。
今日荼罗的馈赠,就像是平淡生活中的一丝小惊喜,让他心里暖洋洋的。
司子濯将这朵花珍而重之的放在了卧室窗台外,并插.进一只矮花瓶里,加了新鲜的水。
虽然曼陀罗花香有一定致幻毒性,但在通风的流动空气中,这点毒性微乎其微,可以忽略。
……
下午五点过后,人们下班路过,花店生意也会好起来。
司子濯早早把院门打开,将写着“今日供应特价小雏菊,39/一束”的黑板广告牌挂了出去。
荼罗百无聊赖地越过墙头看来回经过的人群。
拉布拉多犬憋急了跑到栀子树干前翘起腿,便被它瞪了一眼:“别尿到我身上!不然把你尿尿的玩意剁了。”
“哈赤,哈赤。”拉布拉多狗腿地吐着舌头,一滴都不敢尿歪。
栀子花树:“……”
司子濯接待了几波客人,在忙碌过后接到了司小夏打来的电话。
“我做了麻辣水煮鱼,晚上回家里吃饭。”她道。
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孩子的哭啼吵闹声,“我吃过了。”
“你今天吃饭这么早?行吧,周末晚上记得过来啊……”司小夏还想说什么,这时司子濯听到门口风铃声响起,便急匆匆道:“我先挂了姐,有客人来了,事情你薇信上跟我说。”
哒,哒,哒。
运动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院子里,荼罗皱起花枝。
它方才一时疏忽,好像让什么不好的东西混进来了。
司子濯的耳朵很灵敏。十多年的盲人生涯练就了他异于常人的听力,甚至可以通过脚步声就分辨出来人是男是女,大致几岁。对方似乎是个十几岁的年轻男孩。
“你好,欢迎光临。”他扬起笑容。
男孩徘徊在花桶前,听动静是在挑选。
司子濯主动问:“你想买点什么花?”
“我想要…一束小雏菊。”男孩开口,嗓音带着变声期的粗哑与稚嫩,“我刚看到你们店外面的招牌,是三十九块钱吗?”
司子濯说:“是的,我们今天特供这种花在搞活动,平常要四十九元。”
男孩似下定决心,递给他一张纸钞:“那,给我来一束。可以帮我包好看点吗?我要送人。”
“嗯,好的,你放心,在我们店买花都会帮忙免费包装的。”司子濯接过钱,习惯性地在指尖摩挲了一下。其实光靠摸分辨不出太大差别。出于谨慎,他把纸钞放进验钞机。
“滴,滴!”验钞机亮起红灯,发出焦急的提示音。
司子濯无奈地把纸钞抽出握在手里,转身说:“小孩,你这是□□。按照规定,我不能还给你,要移交给公安局和银行。”
男孩有点慌了,旋即又讷讷地祈求道:“我没有钱了。大哥哥,你能不能行行好,送我一束啊。我想送给我喜欢的女孩……”
司子濯:“抱歉。”
末了,又用严肃的语气补上一句:“你们这个年纪应该好好学习,不能早恋。”
男孩垂头丧气地离开。
这只是一个司子濯开花店生涯的小插曲,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荼罗却知道,男孩并没有走远。
直到闭店,深更半夜,他依旧蜷缩在店门口,抱着膝盖小声啜泣。
昏黄的路灯下,他并没有影子。
荼罗不耐烦道:“你能不能躲远点哭去!吵死了。”
男孩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并没发现有人,旋即激动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是,谁?你能看见我?”
荼罗:“废话,我是你爹。”
男孩:“……”
他眼眶一红,哇地一声哭得更大声:“你骗人!我爸明明跟我一起出车祸死了。那天以后,我再没有见过他。它们都说,我爸下地狱了。”
荼罗被他吵得花仁疼。
本来不想理他,又担心他的哭声会吵醒司子濯,冷着张花脸道:“闭嘴。再哭,我把你嘴缝上。”
男孩顿时噤声。
他死亡时才十七岁,心理并不成熟,难得遇见一个能听见自己说话的“人”,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哥哥,你跟这家花店老板认识吗?”
见他不哭了,荼罗心情也好了不少,慢悠悠地回答:“认识又怎样。”
男孩擦了擦眼泪说:“他好像也能看见我,听见我的声音!好神奇,呜呜,我第一次见到能看见我的人。”
荼罗:“他看不见你,他是盲人。”
“啊,这样。”男孩有点尴尬。
荼罗:“天亮了就走吧,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男孩摇头说:“我走不了。它们说我有未完成的心愿,否则就能带我去下面跟我爸团聚了。”
荼罗来了几分兴致,“它们是谁?”
“就是穿黑、白衣服的两个人,戴着高高的帽子,还有长舌头。”男孩比划形容道。
荼罗:“……”
它还见过这两位来花店买花呢。
也幸亏司子濯是个盲人。不然普通人类见了这些晦气东西,不得吓死。
男孩接着试探道:“哥哥,你能帮我完成心愿吗?很简单,我只是想给我喜欢的女孩买一束,她最喜欢的小雏菊花……”
荼罗反问:“我有什么好处吗?”
邪恶的曼陀罗可不会随便帮人类。哪怕是已经死掉的人类,也无法激起它的任何同情怜悯。
男孩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自己能给对方什么好处。
事实上,他连这位“神秘存在”是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还是荼罗懒洋洋地开口道:“我帮你完成心愿后,你留在这间花店,帮里面那个老板做事十年,如何?”
“十年,也太久了吧。”男孩在心里嘀咕这家店真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