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慎有印象起, 自己就和一个瘸腿的老头住在一块儿,对方脾气古怪不爱说话,家里特别穷, 有一顿没一顿地养着他。
这样都没养夭折算是奇迹。
后来徐慎大点儿就自己出去找吃穿,一般都是自己想办法,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会上人家家里要点儿。
村里的大人都知道他情况, 能帮都会帮一把。
徐慎受到最多的恶意来自跟他同龄的小孩,嘲笑拿石头扔都是轻的, 好在徐慎打架狠, 上他这儿撩闲的孩子都铩羽而归,而他也成了禁忌, 走到哪都不受欢迎。
尽管如此, 那时徐慎还有家,吃饱了就回去睡觉, 食物找得多了还给老头分一点儿。
他八岁那年冬天吧, 一觉醒来发现老头死了,就死在他身边,死因很简单, 人老了身上有病,没有年轻人扛冻。
徐慎把老头背到树林里挖个坑埋了, 又过了两年,老头留下的房子塌了,就彻底没家了。
所以舒然问他, 如果亲生父母来找他, 他会不会认, 徐慎只觉得好笑, 真的好笑。
笑完就想, 凭什么?
除非经历过和他一样的事情,能够理解他的一切,否则休想从他身上获取利益。
但徐慎愿意对舒然好,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舒然看,也从不要求舒然对自己付出什么感情,只要人在身边陪着就行。就像现在这样。
有一点舒然猜他猜得很对,之所以没有想过娶城里的姑娘,也有城里姑娘跟他以前的生活差太远的原因。
哪怕是吃过苦的周惠,想要体会他的世界也很难。
徐慎想着往事,时不时看一眼舒然,那些考虑遇到舒然就废了,让他瞬间就放弃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理想。
他头一次,愿意把自己放在一个腾空危险的位置,脚下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汤泡饭?”周惠说了一下舒然:“小心晚上胃疼,下回别这样吃了。”
“这样有胃口。”舒然就喜欢这么吃,不过这样吃得快,米饭粒没有嚼开,确实容易伤胃。
“你怎么光吃番茄呢?”周惠给他舀了一勺蛋:“荤素搭配,长个儿。”
“嗯嗯。”舒然敷衍两句,小声对徐慎说:“看我姐烦不烦人,怎么吃都要管。”
“我听见了啊,这不是关心你吗?你看谁家半大小子吃得比你少?”周惠念叨:“人田二娃跟你同岁,胳膊比你腿粗。”
“田二娃?真的?”徐慎眼睛向下瞄着舒然的腿,那田二娃不得是个壮汉。
“假的。”舒然澄清:“田二娃你见过,跟我一起摸田螺那个,哪有这么夸张?”
“但确实比你壮。”周惠又给他舀了一勺:“你说你是不是该多吃点?”
“这点我赞同。”徐慎站在周惠这边。
“还有最后一点,都给你了。”周惠得到支持眉开眼笑,出手更狠了。
“……”舒然的碗堆得像座小山,愁得他不行,等周惠收拾空盆出去,舒然把多的往徐慎碗里倒:“快吃,别让我姐看见。”
徐慎捏了他的脸颊一下:“自己吃。”
舒然:“我吃饱了。”
“我也饱了。”徐慎吃得比舒然快,早就吃饱了,这会儿坐在旁边消食。
舒然是真吃饱了,但粮食很珍贵,倒掉天打雷劈,这天气留着又肯定会馊。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舒然叹了口气。
“慎哥。”舒然一向不怎么主动招惹徐慎,那是要命的举动,这回是真良心上过不去。
“喊哥也没用。”徐慎说。
“真没用?”舒然端着碗,直接就往徐慎大腿上一坐:“喝不喝?”
徐慎都被舒然的骚操作惊到了,这一下很美滋滋,抬头看着舒然笑:“好吧。”
既然舒然同志牺牲这么大,他就不拒绝了。
徐慎搂着舒然的腰,就着舒然的手缓缓喝汤,舒然一边喂徐慎喝汤,还得时不时回头望风,以免周惠忽然走进来。
也没多大碗汤,徐慎喝完后,舒然说:“这不还喝得下么?”
没等徐慎再要点儿甜头,舒然已经从他腿上跳下去,拿碗去厨房洗去了。
徐慎舔舔嘴唇,压根儿没尝清楚刚才的汤是什么味道,只顾着摸舒然的腰。
没多久,陈家兄弟俩和江帆如期而至。
一袋子钱直接扔在桌上,没有人管它,都坐下该喝茶喝茶,该吹牛逼吹牛逼。
知道他们来了,舒然把今天买的兔肉和一些炒花生拿出来招待,还问:“你们要喝点儿吗?我去洗杯子?”
“不忙。”徐慎起来:“要喝我去洗。”
“就是。”陈凯说:“哪能可着一个人干活,舒然你坐下。”
瞧他们这样,江帆有趣道:“小日子过上了,多开心啊。”
“慎哥这里像个家了。”陈森笑笑,语气中还挺羡慕的。
“森哥,你也该考虑了。”江帆说,陈森在他们几个里年纪最大的,都快三十了吧?
“再说吧。”陈森摇头。
其实陈森曾经也差点儿就结婚了,可惜世事难料,现在一转眼也二十大几了,还是一条漂泊的单身汉。
“森哥。”江帆说认真的:“不是兄弟悲观,人都会变的,你等的人也许早就不是你记忆中那个了。”他知道陈森懂自己的意思,就不多说了,点到为止。
“我知道。”陈森叹了口气。
但就是犟吧,不愿意接受事实,与其说他坚守的是自己的爱情,还不如说他坚守着陈家繁荣的过往,以及那时候的自己。
哪天他真的彻底放下了,估计就能跟徐慎一样娶个媳妇儿踏实认真过日子。
“森哥怎么了,苦大仇深的?”徐慎拿着洗好的杯子回来,摆在他们面前。
舒然拿出结婚时喝剩下的半瓶白酒,给他们满上:“你们喝,我就不喝了。”
“不是吧,为什么不喝?你也喝点儿?”陈凯没忘记舒然喝了酒多有趣,话多人也浪,还喜欢呛他。
“舒然不喝。”徐慎瞟了一眼陈凯,让他没事别瞎起哄。
“对,我跟我姐吃点炸兔子。”舒然回头喊:“姐,你干什么呢?快来吃。”
“切水果呢,来了!”周惠端着一盘切好的羊角蜜:“刚从井里捞上来的,冰凉冰凉的。”
“咱姐真会过日子。”几个男人争相拍马屁,打听:“咋样,和咱姐夫谈得还顺利吗?”
“顺利。”周惠笑了:“29号去领证,酒席就不办了,云生家里就他一个,房子小,也摆不开。”意思就是不通知家里了,就跟和徐慎结婚那回一样,娘家人都不来。
大伙说:“那就吃顿饭得了,咱们去贺喜贺喜,闹闹婚房。”
“那当然。”周惠点头:“几位都是媒人,这顿饭肯定要吃!”
“嗯。”舒然说:“大哥29号在乡里摆,咱们就晚上吃吧?”
“周强也是29号?”徐慎那天听周国栋说了一嘴,忘了,他瞅着舒然:“那回去吗?”
“我是不想回。”舒然对周强没好感,但周惠不回去,他也不回去,势必会闹得很难看,虽说周国栋夫妻俩偏了点心,至少也是拉扯大了他们:“哎,还是要回去一趟。”
徐慎:“真不想回的话,我提前送点贺礼回去。”安抚周国栋夫妻俩很简单,钱给够了就行。
周惠一直没说话,想到父母卖了自己给周强娶媳妇,她心里仍然是难以释怀的。
最难过的是,后来她哭,妈还跟她说:“父母和孩子没有隔夜仇,再怎么样他还是你爸,你不能恨他。”
而周国栋面对她的泪眼,只说了句:“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个没投好胎,没有一个有本事的爸。”真是难以释怀。
周惠说:“定子,你要是实在不想回去,也不要回去了,以后赚了钱可以尽孝,在自己都没能力之前,先顾好自己。”
周家的家庭关系好像还挺复杂的,别人也插不上嘴,就看舒然自己决定了。
徐慎噗嗤一声,望着舒然:“还说自己脾气不软,这点小事都要犹豫半天,你算哪门子的脾气硬?”
“滚。”舒然听了恼羞成怒,在桌子底下踢了徐慎一脚,也没管周惠那不赞同的目光:“我是顾全大局,都跟你们一样任性,那场面得多难看。”
众人一想还真是,舒然挺会周旋的,当初他姐这事儿就是他大胆联合徐慎一手操办,一般人哪有这个胆子和脑子。
现在不仅徐慎被他治得妥妥帖帖的,周家那边也很平和,周惠就不用说了,顺顺利利找到了满意的对象。
“哎,还真是,还得是舒然。”江帆难得有文化一回,笑着说:“这就叫润物细无声,人格魅力。”
“少来。”舒然被夸得不好意思,这几个人吹牛能不能别净扯上他?
“江帆,你终于说了句人话。”徐慎说,一边笑,一边用余光去看舒然。
舒然也想笑回去,但周惠还在旁边看着,俩人只要一对视,那群知情人势必起哄,就还是算了,暂时让徐慎自己唱独角戏,反正他感觉……人家徐慎没有这些磨磨唧唧的情绪,潇洒得不得了。
周惠也没待多久:“我吃好了,你们聊着,我上楼打毛衣去。”
一方面是真要打毛衣,还是就是知道他们有事情谈。
至于弟弟,周惠管不了,徐慎已经把她弟惯得不像她弟了,更像是徐慎的亲弟。
但这点情商,舒然也是有的,见状问徐慎:“你们是不是要谈事儿,我回避一下?”
徐慎当地下情人当得一肚子郁闷,周惠走后,先报复性地捞起舒然的后脑勺亲一口,舒然都给他亲蒙了,反应过来,也主动安抚了一下:“委屈你了。”
“哈哈哈。”陈凯他们笑得不行。
一瞬间感觉徐慎和舒然角色调换了,怎么瞧着徐慎才是需要关注的小媳妇儿?
舒然又问了一遍:“需要我回避吗?”
“回避个屁。”徐慎气笑了:“我们又不是分赃款。”
“这我哪知道?”舒然对他们的生意又不了解,虽然徐慎嘴上说没有违法乱纪,但舒然可不信水很清。
“放心吧,真不是赃款。”陈森吹了口烟,给舒然透露一点:“早些年确实干过点偏门,现在早就不干了。”
“什么偏门?”舒然还是信陈森说的,陈森一看就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陈森咧嘴一笑,瞅着徐慎:“问你家男人去,我怕说了他揍我。”
“森哥,你真怂。”舒然顺着陈森的目光,看向徐慎:“既然都不干了,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早前舒然就发现,他们这帮人还真挺怕徐慎的,连这个都要问过徐慎的意思。
“这么好奇?”徐慎不止一次听他问了,有点烦恼。
“嗯。”舒然点头:“当然好奇了”。
哪个男孩子对这个不好奇,活体的上世纪末古惑仔,很神秘好吗?
“那就浅浅说一个。”徐慎拿媳妇儿没辙,寻思着说点无关紧要的堵堵他的嘴:“看场子你懂吗?移动赌场,我们负责客源、场地、秩序。”喝了口白的,继续说:“赚钱的方式就是抽佣金,百分之十,很赚。”
舒然呆滞了一下:“多少年前的事儿?”
徐慎想了想:“四五年前。”
“那……”舒然飞速在脑子里计算:“你才十七八岁。”
“嗯。”徐慎点点头:“我十三岁就出来混了。”十七八岁已经是个老江湖,比很多成年人都见得多。
“……会有危险吗?”舒然不是读法律的,已经忘了赌博罪是什么时候开始实行的。
“那肯定危险。”陈凯接着说:“客源都是有限的,我们从别人手里抢客源,相当于断人财路,还有闹场子的,欠钱不给的,打架都是经常的事儿。”
他问:“你知道怎么打吗?”
舒然:“不知道……”能这么问,应该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这么长的砍刀,铁棍,”陈凯双手比划了一下长度:“背后一刀砍下去,从肩膀砍到尾椎骨那块儿,皮开肉绽,哗哗流血。”
舒然想象得到……
“那你们受过伤吗?”他只知道徐慎身上,好像没有刀伤。
“凯子被砍过。”陈森说:“差点儿被抹了脖子。”
“我命不该绝,慎哥飞过来救了我。”陈凯笑嘻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