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然走后, 吴社长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先把热乎乎新鲜出炉的稿子品读一番。
他十分好奇时隔小半年后,舒然会交出一份什么样的稿子, 依然是悬疑推理题材, 还是其他别的题材?
翻开本子,舒然的字还是一如既往地矫若惊龙,铁画银钩,题目写着……《迷失纪元Ⅰ》。
吴社长看了一遍简介,大概是说这本书的主角,忽然有天发现自己,可能只是一团数据, 被更高维度的文明控制着,拥有着虚假的自由意志,生活在虚拟世界中。
主角于是踏上了寻找真相之路, 在路上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觉醒者,他们浴血奋战,一次次地冲破虚幻,找到事关全人类存亡的真相,或者, 真的有全人类吗?
也许这个概念也是假的, 连觉醒都是假的, 不过又是一场无休止的迷失游戏。
那到底什么是真的?
“真的有全人类吗?”吴社长读完简介, 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舒然怎么这么会搞氛围!
如此怪诞的题材, 吴社长很惊艳, 他一口气读完了这本小说, 看完之后反应和徐慎一样, 盯着最后一页纸发呆, 没了?
“他……”吴社长站起来瞪眼,抓抓头上为数不多的头发,不得不接受就是只有这么少的事实。
“哎!怎么这么少!”他拍了一下大腿,恨不得马上冲到舒然家问问:文章断在这里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除去字数比较少以外,其他都很好。
架构宏大,剧情荒诞,又令人诡异地有代入感,就是发出去容易坑了书迷朋友。
这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看完全部。
良心被狗吃掉的作家舒然,很庆幸这个时代网络不发达,不会收到读者们的信息轰炸,但凡有网络和电话,舒然都不敢搞这一套。
不过有电话还是比较方便的,比如这一刻,他想知道江帆在哪个厂子忙碌都没有途径。
现在兜里不差钱,舒然一气之下去相关部门拉了电话线,弄好就到下午了,他拿出之前记下的电话号码,悠悠闲闲地坐在软椅子上,挨个给工厂办公室打电话。
江帆大概率不在老厂待着,所以先打去三个新厂。
舒然刚拨通第一个电话号码,那边接起来之后,传来一声他很熟悉的声音:“你好。”
舒然笑起来:“怎么是你啊?”
徐慎在那头听到舒然的声音,也是一愣,话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通过电话说话,笑了:“你在哪里打电话?”
“家里,”舒然懒洋洋,手指有规律地扣着桌面说:“交完稿子出来,干脆去拉了条电话线,方便。”
“嗯,辛苦了。”家里早就想安装电话了,只是一直忙着没时间张罗,徐慎轻笑:“吃了吗?”
舒然感到耳朵痒痒,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徐慎的声音,真是要命,不知道徐慎那边又是什么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挺好听的,可甜可盐:“吃了,在街上随便对付了碗面。”
在办公室的徐慎换了个坐姿,把电话抱在腿上说:“你打电话不是来找我的?那你想找谁?”
“我想找帆哥,他在这个厂里吗?”舒然说:“如果他在的话,你帮我传句话。”
“什么话?”徐慎问。
“让他明天带相机来上班,帮我拍张照片。”舒然说。
“忽然拍照片干什么?”徐慎诧异,可不认为自己媳妇儿忽然想臭美了,不过他说:“知道了,我会跟他说的。”
“出版社要呗,”舒然手指不知不觉地缠绕着电话线:“就吴社长,打算在新书印上我的简介。”
“带照片?”徐慎觉得这操作就挺骚的。
“怎么,你不乐意吗?”舒然笑起来。
“还好吧。”徐慎自问,也没有不乐意这么严重,介于乐意和不乐意之间?
就是,他不乐意和别人分享舒然,但又希望全世界都知道舒然很优秀,非常矛盾。
“其实印上也好,”徐慎想了想,柔声:“明天让江帆多拍点儿,留念。”
也是,人生有几年青春,舒然说:“那你也来,我要跟你拍合影。”
“行。”
他俩搂着电话,说了好一阵子。
办公室的文员们见状不无吃惊,毕竟她们对徐慎的印象就是严肃内敛,不苟言笑,太有威严了,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坐拥多家厂子。
如今无意中听到看到徐慎和人通电话的模样,简直如同换了个人,一时变得温柔和煦,比冬日的暖阳还亲切。
大家非常好奇是谁打的这个电话?
徐慎和媳妇儿挂了电话,很快又拨出去一个号码,对接电话的文员说:“找一下江帆。”
原来江帆也不在这个厂子。
摄影是江帆的副业,听说舒然需要他露一手,他立马就答应下来。
“放心,明天我带好几卷交卷,拍到你们满意为止。”江帆说。
“嗯,”徐慎关心了句:“你那边厂子怎么样?”
江帆:“没什么大问题,挺好的。”
徐慎说完事儿就挂了,对媳妇儿和对兄弟的态度差别一目了然。
完了他琢磨着,拍照总得找个好看的地方拍,比如带花园小洋楼什么的,于是又打电话跟江帆约了一下,问他认不认有小洋楼的人,借个方便。
“这得问我大哥,我大哥人脉广,”江帆说:“放心,我大哥可欣赏舒然了,他肯定会帮忙。”
“你大哥欣赏舒然?”徐慎心想,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江帆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不是……就显摆过几次。”
“……”徐慎能理解,毕竟他自己也没少显摆,不过他还是说了句:“跟自家人说可以,在外面少说点儿。”他媳妇儿喜欢低调。
下班后,江帆到家跟他大哥说了舒然的事儿。
带花园的小洋楼?
江航想了想,拿起电话问了一下,就跟江帆说:“我跟一个朋友说好了,你们明天直接去吧,或许需要我带你们去?”
“你在场打个招呼当然最好了。”江帆说。
“也行。”江航正好想见见弟弟一直挂在嘴边的朋友,看看真人是否比报纸上看到的还要惊艳。
舒然知道徐慎的安排也没反对,虽然他觉得在厂里拍也挺好的,重点在人不在景观,只能说徐慎对小洋楼真的好执着,心心念念的样子弄得舒然在考虑,要不今年赚得多就真的买一栋小洋楼来住好了。
舒然侧头看了眼在身边看书的徐慎,自己不在乎这些物质享受是因为感受过,不代表徐慎也不在乎,事情要这么想。
他不知道的是,徐慎想要小洋楼也是为了他,其实自己也不太注重穿衣住宿这方面。
徐慎老早就隐隐感觉,自己媳妇儿应该是养尊处优小少爷那一类的角色。
住小洋楼只是标配,他得给配上。
等年底吧,最迟年底,徐慎一定把小洋楼给媳妇儿配上。
舒然早上起来洗漱好打开衣柜,里边全是制衣厂那边定做的私人订制款衣服,有日常的有出门的,全都一式两份,因着俩人错开日子穿,目前还没有引起过关注。
很可惜今天去拍照也不能穿同款,舒然给徐慎挑了一身很帅气的休闲西装……为了配小洋楼得穿得正式点儿。
“这是给我的?”徐慎洗漱出来,亲了一口舒然的嘴唇,拿起那身衣服穿上,那种又禁欲又骚气的感觉顿时扑面而来。
“还是咱家设计的西服衬人。”徐慎对着镜子整理领口。
“这不算西方标准的西服,算是改良款吧。”舒然也给自己挑了一套,穿上后两个人立刻显得花枝招展:“嘶,穿上这身我都不敢跟你站一起了。”
“什么?”徐慎立刻皱着眉。
“不是,”舒然的意思是,站在一起容易被磕CP,当然这个年代可能被磕的概率很低,大部分人都不会把俩男的拉郎配:“我的意思是太登对了,怕别人看出我俩是一对儿来。”
徐慎立刻笑起来,吓他一跳,还以为舒然又要夸张地捧他,不是就好。
“咱们尽量不让别人看出来。”徐慎搂着舒然的腰,低头缠绵地来上一吻,然后才放开彼此,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开车前往江帆给的地址。
“南市的富人们都住在这边。”徐慎看望着视野尽头那些错落有致的小洋楼,跟媳妇儿说道。
“环境挺好的。”舒然也看着窗外:“那袁家也住在这里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徐慎不厌其烦地撇清:“不熟。”
舒然看了他一眼。
其实舒然不在意,但徐慎的做法令人很有安全感,堪称二十四孝好男友。
车开到入口,江帆朝他们挥挥手,然后领着他们最终来到一栋漂亮的别墅花园里。
“我大哥和他的朋友在楼上寒暄,不用打招呼,”江帆拍拍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直接拍了,等他们出来再打招呼。”
江帆都这么说了,他们就听江帆的,首先在客厅把舒然要交差的那张拍完。
“坐在椅子上就可以了对吧?”舒然搬了张椅子坐下,自己调整角度:“面光还是侧光,你有没有要求?”
“你先坐下我看看。”江帆立刻大师附体,和舒然两个人琢磨起来。
徐慎被他们晾在一边,干脆坐下来围观,暖意融融的视线一直跟随着舒然转。
“好,这个角度的光感不错,就这个角度,”江帆定好位置,眯着眼睛调整架构:“舒然,你别拽行吗?表情能不能谦虚点儿?”
“……”舒然冤枉:“我看起来拽吗?我只是不做表情,寻思着正经点儿。”毕竟要印在书上,嬉皮笑脸肯定不行。
“你要不自己照照镜子?”江帆抬起头说。
舒然看向徐慎,对方朝他点点头:“拽的。”这间富丽堂皇的别墅大客厅都压不住舒然的气势。
“那我还是笑吧,”舒然搓搓脸,微笑看镜头:“这样呢?”
江帆:“……很好看,但印在书上可能不够严肃,显得没有格调。”
舒然的笑僵在脸上,那到底要怎么样?
“你,”江帆想了一下:“试试眼睛笑嘴巴不笑,让自己显得柔和就可以了。”
啊这,什么叫做眼睛笑嘴巴不笑?
舒然试一下感觉自己的脸在抽筋……
“哈哈哈!”江帆和徐慎都在笑。
“你俩,快闭嘴吧……”舒然被笑得恼火,跟江帆说:“再笑剥夺你灵魂摄影师的头衔。”
“我想想,”徐慎止住笑,来到江帆身则站着:“你看着我试试。”
舒然照做,很快就听到江帆咦了一声:“对对对,就是这种效果,很好!”
在江帆的镜头里,舒然目光深情柔和,即使整张脸很严肃,看起来也很有格调,很有故事,完美。
二楼栏杆前,江航和自己的友人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楼下那群年轻人们拍照。
“那两位就是你弟弟的朋友?”别墅主人挺惊讶,没想到过来拍照的客人长相这么出色:“都是人中龙凤啊。”
“是的,”江航笑了:“坐在椅子上那位是名作家,叫做舒然,他的书很受时下年轻人们喜欢,京里那边都传过去了。”
友人点点头:“那真不错,这下你不用担心你弟弟了。”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老一辈的人觉得,跟什么样的人玩最终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人家还是个企业家呢,”江航透露:“去年大家讨论的那家一枝独秀制衣厂,就是他们弄的。”
“是吗?那迟早成大事,”江航的朋友说:“年纪轻轻就势头这么猛,呵呵,我等着他成了名人给我这栋宅子增增光。”
“哈哈。”江航笑起来。
他们没有下去打扰年轻人们拍照,只是打算让江帆传句话,那位舒作家的新书要是出了的话可以给他们送两本。
徐慎注意到楼上有人在看,一直克制住自己没太做出格的举止,和舒然的几张室内合影都拍得中规中矩。
舒然不知情,还以为这个年代人们拍照就这样,有那种相敬如宾的味儿了,其实他也很喜欢时下独有的含蓄矜持,这样拍出来的照片适合公开展示和传家。
谁知出了室外拍外景,看周围没人,徐慎就搂上了,直接扣着腰当连体婴,亲密无间。
“这能送去洗吗?”舒然担心地推了推他,别闪瞎了人家负责洗照片的店员。
“江帆玩摄影的,”徐慎一勾手臂将媳妇儿搂回来,腰与腰,贴得比刚才还亲密:“洗照片都不会他还玩儿什么摄影。”
舒然靠着他笑:“你说得好有道理。”
江帆已经在抓拍了,哎妈呀,这俩男的牙酸死他了。
“帆哥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我俩甜齁了?”舒然坐在徐慎的腿上,徐慎坐在一块圆润的石头上,大长腿霸占了满屏。
徐慎笑起来:“我觉得是。”
江帆:“……”
在他牙酸的注视下,坐大腿的,打横抱的,在背上背着的等等,这俩西装男都玩儿了一遍。
1984年初夏,舒然十九岁,徐慎二十三岁,留影。
过了几天,舒然从江帆手上拿到了一沓厚厚的照片,他拿回家和徐慎一起看,感觉每一张都拍得好好,看得他和徐慎两人一脸傻笑。
“帆哥挺够意思啊,还给照片过了塑,这样方便保存,”舒然说:“如果保存得当,可以放四十年。”
“底片也在这儿了,这个要怎么保存?”徐慎拿着一张举起来,透过光可以看见清晰的轮廓。
保存好底片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洗出照片来。
“适当的温度呗,以及不能受潮。”舒然抓抓脸,到时候让他想个办法,有心保存当然可以成功。
第二天,徐慎去厂里上班,舒然这个负责策划统筹的,已经很少去一线干活。他上街买了一本相册和几个小相框,挑了几张适合的照片摆在书桌上,床头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