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王学长恍然大悟,“其颂说每日给你寄信,始终得不到回信。他还以为你搬了家,想这两天就来学校见你……”
方清芷惊讶:“信?”
“是啊,”王学长促狭一笑,“他现在不是在家养身体吗?父母不许他出门,他就给你写信,一天要好几封——对了,你竟没看?”
何止没看。
方清芷完全没有收到。
同王学长作别后,方清芷拎着饼干,让司机回舅舅舅妈的房子,她几乎翻遍信箱,仍旧见不到一封信。眼看天色渐晚,她又不肯再遇到舅舅舅妈,只好暂且离开。
陈修泽还没有回来。
方清芷在卧室中难以静心,便去了书房中完成老师留下的任务,之前来时没有细看,今天她才瞧见,书房中的书架满满当当,书籍颇丰。一想到陈修泽说他没有念大学,也不知这些书究竟是陈设,还是他真的会读。方清芷信步迈入,又瞧见书房上一副字。
「慎独」
是颜楷,硬弩欲张,舒展开阔,笔力浑厚,遒劲豪宕,写得颇有古朴端正之风。
方清芷天生倾慕好字,她贴近了看署名,想要看究竟是出自何大师之手,却在落款处瞧见熟悉的名字。
陈修泽。
她微怔,又去书房习字桌上,瞧见她先前误以为是装饰品的笔墨纸砚,果然都是日日用的模样,上面还有正临的贴,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只临一半,大约是有事,才将笔搁置了。
墨痕未干。
方清芷觉得荒谬,她连书也不看了,转身便走。
在卧室里读了一阵书,才听外面有人敲门,是孟妈,说先生请她去书房。
这样主动来请她过去,还是头一回。
方清芷重新踏入其中,那副悬着「慎独」的下面,陈修泽正在看什么东西。
离近了,方清芷才发现,那桌子上,是一摞又一摞的信。
她险些不能呼吸。
陈修泽手中拿着一个信封,正在拆。他今日并没有穿那些衬衫西装,而是极为普通的棉质家居服,一眼望去便知已经穿了许多时日,是件旧衣,宽宽松松,干干净净,质地温柔的棉白。手杖随意放在一侧,他垂眼仔细拆信
的模样,专注恬静。
方清芷已经看到那信纸上熟悉的笔迹。
她的眼皮跳动一下,喉咙间好似被铅块儿堵住。
她叫:“先生。”
陈修泽说:“我记得说过,你可以叫我修泽。”
方清芷伸手:“修泽,这好像是寄给我的信。”
“是,”陈修泽展开,他垂眼,简单看了眼,便合上,“是写给’挚爱的清芷’。”
挚爱。
挚爱的清芷。
自从你上次探视,我已经明白你对我的心意;我也愿将我的心剖出给你……
陈修泽没有读,他只念了那五个字。
一个字一个石子,要将方清芷的气管堵塞,沉甸甸地往下坠。
“我虽然读书不多,”陈修泽将信纸重新放回信封,放在桌上,他没有拿旁侧的手杖,就这么步步向方清芷靠近,凝望她,“但我还认识一些字。”
方清芷站在原地,看着陈修泽靠近她,他抬手,方清芷还以为对方要给自己一巴掌,她脸色煞白,闭上眼睛——
但陈修泽只是抬手,触碰着她的衬衫——这件衬衫已经穿了三年,已经旧了,纽扣已经全换了一遍,是白色的塑料扣,廉价,质感粗糙。
方清芷睁开眼睛,她看着陈修泽正垂首,触碰着她衬衫上方第二粒松松垮垮的塑料扣。
“纽扣松了,”陈修泽说,“等会儿让孟妈重新帮你订一下,她擅长做这些事情。”
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可越是沉静,方清芷越对他未知的情绪感到深刻的恐惧。
她没见过这人发怒时是何情形,因而对他每个微笑都战战兢兢。
陈修泽仔细将那粒松掉的纽扣重新扣好,绅士地松开手,视线守礼合规,绝无非分的逾越。
他问:“这件衣服穿多久了?”
方清芷答:“快三年了。”
陈修泽颔首:“念旧是好事,你懂得珍惜,也是好孩子。”
方清芷不语。
“但他不适合你,”陈修泽说,“换掉吧,再留着,就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