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双徊这辈子没有撒过如此拙劣的谎。
毫无可信度,全是破绽,愚蠢透顶。
但眼前的人竟然信了。
几分钟后,林双徊锁了门,整个人脱力地靠在洗手池边,揉着眉心叹气。
他其实少有这么慌神的时候。
说到底还是怪猫。
任林双徊平时多么聪明,在被猫惊了一番后,脑子都不好使了。
他只能庆幸,那个木讷单纯的同学如此好应付。
直到离开,对方都没有多往他身上看一眼,更没有抓着他的手要求验证。
算是他好运。
否则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毫无疑问是个大麻烦。
学校里认识林双徊的人很多,他身上来路不明的伤,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会引起大范围的讨论。
大家对于真假难辨的传言向来津津乐道。
然后,林双徊就会被他的高人气反噬,各种各样针对他伤势来历的不实揣测将会把他淹没。
他能想到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朋友的过度关心,同学的频繁问候,老师的轮流谈话……
也许有人会扒出来点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扒不出来只是当个饭后谈资。
但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林双徊愿意看到的。
随着几次深呼吸,他刚才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卸下力气,慢腾腾走到窗边,捡起了地上的外套。
完全被水打湿了,不能再穿。
他自己身上的T恤也因为被猫扑倒时溅了一身水,皱皱巴巴贴着皮肤,十分不舒服。
他马上就要去教导处填资料了,不可能在这里关一天。
但出去就必定会引来旁人围观。
瞒得过一个人,还能瞒过一群人吗?
如果告诉他们是和人打架,
于阳恩和韩斑斓三分钟就能集结一个十人以上的体育生团伙,吆喝着帮他报仇。
或者说自己在校外遇到打劫。
那更不可以。
老师会关切地找他了解情况并坚定地要求他报警。
正在他努力为自己的谎言查漏补缺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思绪被打乱,一下子接不上。
他掏出手机来看消息。
屏幕的幽幽白光打在林双徊脸上,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出病态。
【消息来自-陈靳】
-今晚八点,不夜洲12号游艇,准时。
林双徊没回复。
反正对方也不需要他回复。
他锁了屏把手机扔一边,拧开水龙头。
一捧冷水泼到脸上。
半晌,林双徊忽然就愣神一般,看着自己身上那些撕咬或撞击造成的伤。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抬头时,镜子里面倒映出自己的狼狈,林双徊莫名其妙就感到神经有崩断的趋势。
铸造一座完美的高塔是有风险的,一旦它中间有某个环节松动,就会立刻坍塌,平地而起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对林双徊来说,他的高塔已经在倒塌的边缘。
他觉得很累。
隐瞒很累,伪装很累,把一切藏起来很累,在这里发呆很累,就连呼吸都很累。
突然就没有力气。
慢慢蹲下身子,叹着气,把自己埋进膝盖。
“这是在做什么。”他自言自语,“没事找事。”
咔——
门把手忽然传来很轻微的响动声。
林双徊身体一僵,面色苍白猛地站起身。
好在他上了锁,不至于让人打开门就看见他这副惨样。
没有人敲门,但一定有人动了门把。
林双徊用极快的速度拧干水池里的外套,忍着强烈的不适,把它套在身上。
“稍等。”
他对门外可能急需上厕所的人说。
片刻,林双徊已经重整情绪。
他拉开门,一切措辞就在心中——荒谬的,匪夷所思的,愚蠢透顶的措辞,他已经打好了腹稿。
然而外面竟然没有人。
门把上只挂着一件外套。
除此之外,整个楼层轻悄悄的。
林双徊的唇抿成一条紧张的线,表情一片空白,小心翼翼地取下外套,抱在怀里。
眼神茫然无措。
他几乎可以确定,是刚才那个男生放在这里的。
但对方跑的那么快,连影子都没让他看见。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出人意料。
前一刻还觉得走到绝路,现在又危机解除。
林双徊很快脱掉身上湿掉的衣服,换上干净的这件,然后扶着门框伸出半个脑袋去。
他冲着走廊已经没有人的方向说了声:
“谢谢。”
外套不是原泊逐的。
他只是从一楼的医务室里,取走了一件滞留已久无人认领的校服。
毕竟也不是谁都像林双徊一样,在三十度的天气下还穿两件衣服,只能暂时借用。
谨慎起见,原泊逐留了张字条在兜里——
归还至校医处。
原泊逐帮林双徊并不是出于同情或关心,更不是那种并不存在的同学情谊。
他看得出来,林双徊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身上的伤,那副小心翼翼守口如瓶的样子原泊逐很熟悉。
虽然他没有经历过林双徊的狼狈,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原泊逐还是可以共情的。
守住秘密是项漫长而无聊的使命。
过程不会产生任何快乐。且一旦秘密暴露,又会造成各种各样的麻烦和痛苦。
为此,原泊逐难得一次管了闲事。
但他也有考量。
林双徊每天会和很多人打交道,原泊逐一定是这些人中最没有特点,也最让人记不清楚脸的那个。
原泊逐对自己薄弱的存在感非常有信心。
不出三天,林双徊就会忘记他长什么样。
临近一点,原泊逐才回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