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来吧,讲题,……哪道题?”
“你看!我问你半天了,你还不知道哪道题!”
原泊逐忽然放下杯子。
裴尽望问他怎么了,他说:“不教了。”
“啊,为什么不教了?你着急回家吗?”虽然失败了很多次,但裴尽望倒是不气馁,看上去还挺有干劲。
原泊逐说:“教不会。”
“怎么教不会。”裴尽望撅着嘴,抱怨他,“你上次教楠楠不是一下就上手了吗,她现在都可以拉爱心了!”
“她自己有练。”
原泊逐收拾东西,往工作间走。
裴尽望抱着咖啡杯哭丧着脸,把自己一塌糊涂的奶泡一口喝了下去。
然后他想到什么,啪的一下拍手,道:“哇懂了,因为我不是妹子,小逐哥教得不耐烦了!”
原泊逐关上门换衣服,没理他。
原泊逐离开咖啡馆的时候,林双徊和他的两个朋友还在写作业。
他打开门出去,有一瞬间在想:
为什么?
他暑假在这个咖啡馆兼职了一个多月,最近每个周六也都来。
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林双徊,和其他两个人。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周末——在和林双徊不期而遇两次的第二天——他就在自己兼职许久的店里,再次碰到这个人。
这种频繁的巧合,已经超出了原泊逐的理性承受范围。
似乎只有玄学说得通。
但原泊逐很快就打住了这个念头。
一定是原挽姣多余的占卜,让他莫名地会把事情往某个方向去乱想。
这只是最普通的偶遇。
普通到,不需要放在心上。
晚上,家里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原栖风在家庭群里嬉皮笑脸地说他要去蹦迪,被正在约会的爸爸妈妈批评不务正业。
原挽姣说她最近谈恋爱了,她要去享受新的感情。
妈妈提醒她不要再被年轻帅哥骗钱。
原挽姣答应下来。
原泊逐也打算出门。他换好衣服,终于去取到了他的刀。
由于是复刻版,缺少刀本身的气和劲,它看上去死气沉沉,只是一柄装饰物。
但这不影响原泊逐的使用。
原泊逐过去修行并不挑器物,只是与人切磋用得最多的是刀与剑。
趁手的兵器能够成为原泊逐内力的载体,与空手最大的区别就是,能精准地控制力量的释放。
他日常生活中,为了克制力量,一直都保持着最少的动作,最小的运动量。
但有了刀,就可以畅快一番。所有释放出来的真气与修为都可以借由武器作为缓冲带。
很久没有好好“运动”过的原泊逐感到兴奋。
……
凌晨三点。
玄天山顶。
原泊逐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株大树下。
山风猎猎,明月高挂,偶尔有虫鸣鸟飞,他却一动不动,隐身于阴影。
原泊逐开始认真地困惑。
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吗?
他为什么会在凌晨三点荒无人烟的山顶……再一次遇到林双徊?
难道说这个人是游魂野鬼,阴气最盛的时候来山上散心?
否则怎么说得过去,正常的人类会一个人来到凌晨三点的山顶吗?
会吗?
眼下的情况,让向来从容稳重的原泊逐也感到焦躁。
他握着刀柄,做了三个深呼吸,才克制住自己不要走到对方面前,质问:
林双徊,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然而林双徊并不知道原泊逐的存在。
半夜的山风呼呼作响,吹散少年额间的碎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深邃精致的五官。
以及,脸上的一道指印。
玄天山不算太高,但因为地势险峻,且整片山脉野生物种繁多,所以政府一直没有开发这里。
林双徊是第一次来。
倒也没有特别的原因,非要说,就是这里没有人。
没有人,意味着不用再伪装,不用在不想笑的时候笑,不用在不想说话的时候说话,也不用在不想开心的时候开心。
他闭着眼吹了会儿风,凉爽是凉爽,好像所有的沉闷都被吹散了。
但冷也是真冷。
林双徊单薄的外套并不足以抵御这样的料峭寒意。
他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揉揉鼻子,抱住胳膊,牙关打着颤,却又不肯走。
今天下午,他和韩斑斓于阳恩在咖啡馆做作业。
原本韩斑斓说,晚上要请两人一块儿撸串儿。
但林双徊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提前走了。
是他的父亲陈沣打来的。
大概没有人能理解林双徊接到那通电话时的心情——一个和你血缘最深的人,一个你十几年没有见过的亲人,主动联系了你,说要见你。
林双徊几乎是跑着回了家。
但阔别重逢,父子相见,并没有那么激动人心。
陈沣是为了陈靳的事情来的。
昨天夜里,陈靳泡了水,受了惊,听说现在还在医院里休养。
事情就这么闹开了。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林双徊在游艇上发疯,把自己的亲哥哥推下了海。
游艇上有很多人,他们都作证,说林双徊故意杀人。
陈沣很生气,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主动找到了林双徊。
林双徊走进家门,看到陈沣阴沉的脸色,心里已经大概知道对方的意思。
但他以为,陈沣至少会先向他了解情况。
他走过去,开口喊了一声:“爸爸。”
忽然就被一巴掌打倒在地。
脑子嗡嗡的。
“混账。”
陈沣很愤怒,说话时声音都在抖。
“那个……嘶,我可以先解释一下吗?”
林双徊就坐在地上,望着陈沣。他一边擦着鼻血,一边说,
“是陈靳要把我推下去,我情急之下踹了他一脚。陈靳说我是怪物,他不想让我回家……这事儿,要不您再调查调查吧。”
陈沣看着他许久,看起来在认真思考这句话的可信度。
但最后还是没有信。
“你哥哥,他连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都准备好了……他,没你那么多歹毒心思。”
林双徊眨了眨眼,望着十多年没见的父亲,是觉得挺陌生的。
歹毒,他吗?
林双徊花了三秒钟时间,来回顾自己的十七年人生,没觉得自己做过什么歹毒的事。
但如果是指小时候弄瞎陈靳的眼睛,那听上去是挺坏的。
可林双徊根本记不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现在巴掌挨了,解释的话也说了。陈沣又非要说他歹毒,搞得像他在迫害陈靳。
他揉了揉脸,半晌,说了个:“哦,那行。”
陈沣质问他为什么,就算陈靳说了不好听的话,但怎么能把人往海浪里推。
他越说越愤怒,甚至开始说起了林妁焉。
林双徊脸疼,张嘴说话都觉得费力,干脆就由着他说。
许久后,陈沣也觉得或许说得有些过分了,缓了缓情绪,才道:“你从小没人教,长大性子野,也有我的责任。但这件事你确实做得过分了。找个时间,和你哥哥道歉。”
“不。”林双徊言简意赅。
陈沣被彻底激怒,正要爆发,林双徊却补了句:“别打脸成吗?后天还上学呢。”
陈沣重重叹了声气: “……你,自己好好反省。”
他走了,当然,也顺便断掉了林双徊的生活费和零花钱,还让他找时间从这个房子里搬出去。
大有一种如果林双徊不道歉,就要断了他生路的意思。
门啪的一声关上,林双徊还坐在地上发呆。
不到半小时,手机里传来各种卡被冻结的信息,他忽然就长叹一口气,仰躺在地板上,睁着眼睛望着吊灯出神。
林双徊倒不是在意钱。
他本来就不太爱乱花钱,也不怎么爱住大别墅。他觉得这些惩罚并不能真正为难他。
只是陈沣走之前,告诉他,如果他学不好,就不会再让他回家了。
林双徊就觉得有点难过。
可能不止有点,而是非常。
他也没办法衡量这种难过的程度,因为难过的时候很多,也决不出高下。
到底是难过不能回家这件事本身,还是难过,自己渴望了很久的家人,原来并不那么值得。
他还要怎么学好呢?
他一个人生活了十七年了,很努力地在当一个好孩子,还能有什么进步空间?
校长都恨不能认他当儿子了。
陈沣真是不懂珍惜。林双徊自嘲的想。
其实就算陈沣停了他的卡,林双徊还是有一些现金,算起来小几千,短时间也够他用。
他现在在山顶发呆,并不是没钱住酒店。
他只是想在这里待着。
林双徊很喜欢高处。
站在天台,山顶,都让他有一种回归自由的感觉。他总想往下跳。
也不是想轻生,他觉得自己纵身一跃,好像就能得到什么一样。
这么想着,他就忽然站了起来。
他打算跳一下试试。
如果死了……
死了就算是给陈家一个交代。
如果没死,那就当给自己一个痛快。
林双徊张开双臂,闭上眼,心里默念着一二三,准备在数到十的时候就跳。
然而,到十的时候,他却忽然感到腰上一紧。
“哇呀!”
正要迈出去的脚悬在半空,随即身体失去平衡,天旋地转。
林双徊吓了好大一跳。
等再一站稳,抬头看……
他发现了一张有点熟悉,又好像不应该熟悉的脸。
是那个偶遇他被猫扑倒,发现了他满身的伤,还见识了他酒后失态的同校同学。
虽然记不得名字,但因为这几件是林双徊很在意的事情,所以连带着,也就对见证过这些事的人很熟悉。
林双徊那一瞬间,脑子跑过千万思绪。
左看右看,确定这里是凌晨三点的山顶。这个点怎么会有人上山?
而且悄无声息,突然就出现在背后……
难道是鬼?!
林双徊咽了口唾沫,悄悄摸了一把腰上箍着他的胳膊——结实温暖,遒劲有力。
不像鬼啊。
他牙关一颤,鼓起勇气抬起头,道:“同……同学,你应该,是人吧。”
原泊逐面色冷淡地看着他,难得带着点脾气地回了句:“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