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泊逐的那句话听上去很伤人。
说完以后, 眼神也收得很快。
林双徊连朝他装个可怜的机会都没有,就目送原泊逐走了出去。
他等了会儿,确定原泊逐真的不会回头了, 就又坐回了座位去。
林双徊吃饭慢,盘子里还有一大半的食物,他就安安静静一个人细嚼慢咽着。
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时不时摸一摸自己的校服兜。
里面有一张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票。
但是看着原泊逐走了, 林双徊也没那么失望, 恐怕还松了口气——他好像一开始就觉得,这张票送不出去。现在没机会说,也算是少了个被拒绝的可能。
旁边桌看热闹的三个人, 先是用一种震撼的表情目睹完了原泊逐抛弃林双徊的整个现场, 然后挤在一起窸窸窣窣商量了一阵。
最后决定, 抱着自己的餐盘,挪到了林双徊的座位上。
韩斑斓把自己的杯子和盘子往桌上一放,坐在林双徊旁边。
她问:“什么个情况啊?他怎么走了?”
林双徊很老实地说:“他不想和我做朋友。”
韩斑斓一惊:“他简直不知好歹!”
许知泷附和:“他简直不识抬举!”
于阳恩一屁股刚坐下, 嘴里还嚼着一块肉,为了跟上队形, 他囫囵吞了下去, 道:“他简直、简直是个渣男!”
其他三个人白了他一眼。
“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可以不说。”韩斑斓嫌弃于阳恩也不是一天两天。
于阳恩却道:“怎么了!徊哥这辈子还没有交不到的朋友,那个人居然撂脸子就走, 不是渣男是什么!”
林双徊轻轻放下筷子, 对于阳恩笑着说:“嘘, 别逼我揍你。”
于阳恩撇撇嘴, 埋头干起饭。
其实林双徊根本没有被原泊逐那句话打击到。
换句话说, 他反而觉得自己得到了更多关于原泊逐的信息。
不是“我不想和你交朋友”, 也不是“我讨厌你这种人”, 而是“我不需要朋友”。
所以,原泊逐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冷漠。
所以原泊逐是没有朋友的。
所以……他有机可趁。
韩斑斓看他不想细说,以为他心里不开心,就和许知泷撺掇着,一起呈口舌之快,为林双徊鸣不平。
许知泷说:“这种人又闷又无聊,待在一起一点话题都没有,谁想和他交朋友!走就走了呗!”
韩斑斓也说:“可不,那种家伙扔进人群里下一秒就找不见了,没有任何特色,没有任何魅力,谁稀罕和他做朋友?!”
林双徊埋着脑袋,嘴巴一撇:“我就稀罕。”
韩斑斓和许知泷对视一眼,脑子立刻快速转动,三秒钟内,重组语言。
韩斑斓:“我收回我刚才的话,其实仔细想想,那个同学身材高挑,气质非凡,谨言慎行,老实本分,不因为你是林双徊就对你另眼相看,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相当有原则的人。我觉得和他交朋友,很好。我支持你再接再厉。”
许知泷:“我也觉得那个同学看上去就大智若愚,与世无争,平时不爱和人打交道,很少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但我猜一旦他认定了你是朋友,就会为你两肋插刀,一心一意……总之,是个好人呐!”
于阳恩喝了一口汽水儿,打个饱嗝,插嘴道:“啊?刚才那人那么厉害?”
其他几人完全不打算理他。
“你们不用安慰我啊,我还没放弃呢。”林双徊道。
许知泷点点头:“恩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不过韩斑斓却有个问题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拒绝你啊?和你交朋友有什么不好?”
这一问,林双徊也愣了,他脱口而出:“和我交朋友有什么好?”
许知泷一下就来劲了,掰着手指数:“你脾气好,性格好,成绩好,乐于助人,还爱请客!最重要的是,跟你一起玩,高兴啊!”
韩斑斓耸耸肩,不打腹稿的称赞张口就来:
“要我仔细夸你,一下子夸不完吧……简单来说就是,跟你待在一起,就觉得好像没什么事儿好烦,成天都开开心心的,跟你说什么都不觉得丢脸,找你帮再小的忙你都会认真对待。反正就是,有你在的地方就没什么糟心事儿吧。”
“对对对!”就连向来不善言辞的于阳恩也突然有了灵感,大叹,“徊哥是万能的!反正除了打架之外任何我搞不定的事,找你就对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了林双徊的很多优点。
林双徊听完了以后,点点头,没多感动,但也没有扫兴,笑道:“原来我这么好啊。”
“废话!你不好,谁天天跟着你混啊!”
林双徊嗯了一声,笑着吃完了最后一口,一拍桌,道:“行,你们这么看得起我,这周末就请你们打电动。”
三个人齐声欢呼:“耶——”
但片刻后,于阳恩愁眉苦脸地说:“……我觉得这周末我去不了,周五要开家长会,我已经可以预见周末我屁股开花的造型了。”
林双徊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那就明晚去吧,让你在被家长废了双手双腿之前,再狂欢一下。”
“呜呜呜,徊儿,还是你对我最好。”于阳恩抹着眼泪就要去拥抱林双徊。
林双徊嫌弃地躲开,二话没说地起了身,径直走去前台结账。
他摸出钱包的时候,那张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迎新晚会门票,跟着一起掉了出来。
林双徊正待弯腰,跟上来的于阳恩就替他捡了起来。
看了一眼票上的信息,于阳恩惊了:“噫,第一排!可恶,你还跟我说只拿得到后面的票,明明就有一个超级好的位置,你要留给谁啊!”
韩斑斓和许知泷也吃得差不多了,收拾就跟了过来。
林双徊只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也没去把票拿回来,转过头去付钱。
“滚滚滚开点。”
韩斑斓走过去挤开于阳恩,再从他手里把票拿了过来,好好揣回了林双徊的兜里,道,
“会场一共就一千个座位,高一高二来齐就得坐满,还有国际班的有些人要来凑热闹,徊儿能给你留个位子就不错了,你还挑?!”
“可是我那个角落都看不到我们徊哥哥在台上的精彩表演啊!”
“他弹钢琴,你拿耳朵听就行。”
“哼!韩斑斓,我发现你现在对我真的是越来越刻薄了。”
“恭喜你,终于发现了这个有目共睹的事实。”
两个人正拌着嘴,许知泷也不甘寂寞地加入,说了句:“第一排不都通常坐的家长和老师吗?徊儿的爸妈这次终于要来家长会了吗?”
“……!”韩斑斓正在骂于阳恩傻子,一个音节卡在嘴里,差点把自己噎死。
于阳恩心大,说了句:“对哦!徊哥要把位子留给家长哇?话说,高一到高三就没见过叔叔阿姨,好好奇他们到底长什么样。”
“能生出徊儿这么帅的儿子,他爸妈肯定贼靓!”
“那也不一定,我妈就很漂亮,我爸也很帅,但我不知道怎么的,就随了我爷爷,国字脸。”于阳恩气馁地叹了一声,“好想知道徊哥的妈妈得有多漂亮,才能把他生得这么英俊潇洒——”
这时,林双徊已经付完钱,闻言什么话也没接,只好脾气地抿抿唇,道:“走吧,该回去了。”
说罢,兀自走出了餐厅。
其他两人还在纠结“林双徊爸妈长什么样”的话题,边说边要跟上去。
韩斑斓忍无可忍,把他们后脖领子拽住,然后一人一巴掌呼在他们后脑勺上:“叨逼叨叨逼叨,显你们有嘴呢?少说一句话能憋死吗?从现在开始,全都给我闭嘴!”
于阳恩:“为什——啊啊啊嗷!”
韩斑斓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阴森森丢下一句:“再叨叨,下一脚踹的就是你的小老弟。”
说完她就跑出门,往林双徊的方向追去。
留下餐厅门口的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裤/裆,瑟瑟发抖地闭上了嘴。
***
将林双徊留在餐厅后,原泊逐回了学校。
他为自己成功解除一个buff而感到欣慰。
诚然,林双徊没有做错什么事,而且细究起来的话,他算是原泊逐所有接触过的人里面,比较不讨人嫌的那一类。
但原泊逐还是出于他自己的原因,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朋友关系”上。
所幸,林双徊看起来是那种乐天派,对于今天这种小事,大概很快就会忘怀。
而由于未知原因,秦睿也主动远离了原泊逐。
一场午休的时间,原泊逐从他的意识打坐中缓缓回神。
他发现他的同桌换了人。
秦睿已经搬到离他遥远的对角线去了——原泊逐能猜到是因为林双徊,但具体的缘故,他尚不清楚,也不想打听。
新同桌是班上另一个透明人,与原泊逐有着不相上下的低调沉闷,甚至比原泊逐还要没有存在感。
原泊逐花了整整一节课,才在作业本的帮助下,想起了自己的新同桌叫什么名字。
但想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原泊逐不会主动和任何人说话。
秦睿的远离,让原泊逐觉得,这是非常美好的一天。
他同时摆脱了校霸四人组,一中男神,和话痨同桌。他即将回到生活最初的宁静。
现在只差一件事了——原栖风。
今天放学,原泊逐没有直接回家。
他先绕了远路,去了家离学校很远的快餐店,借用厕所的工夫,再出来,换了一身行头。
原泊逐要掩人耳目的时候,很少靠口罩墨镜之类的外物。过于繁复的乔装打扮只会比普通地走在路上更为显眼。
所以他直接换了张脸。
易容不算一件很难的事,修行之人最基础的几门法术,改换容貌就是其一。
和常人想象的易容稍有不同,变换容貌有两种方法,一是夺舍附体,二是在原有的骨相之上稍作调整。
但因为身高体型又未曾改变,且眼耳口鼻也不能卸掉重装,倘若是亲近的人,稍微看久一点,就能发现端倪。
所以不是必要的情况下,原泊逐很少这样做。
但今天是迫不得已。
他要去见一见蛛域的人。
好在,大多数人没有那个机会看见原泊逐的脸。
平日里,他的眼镜已经替他挡住了很多探究的目光,恐怕就算只是取掉眼镜往学校里一站,也没人认得出他,所以从快餐店出来以后,原泊逐完全不担心暴露什么。
原泊逐千载难逢地打了车,斥56元巨资,来到不夜洲。
但原泊逐走的不是上次的大门。
司机将他放在不夜洲侧面的一条浅滩,礁石尽头是十米高的防护网,里面就是不夜洲俱乐部。
原泊逐也不是打算翻墙。
海岸边搁浅着一艘破旧渔船,百无聊赖的船夫躺在上面玩手机。
他似乎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又好像是刚刚出来。
脸上既疲惫焦躁,偶尔又露出些警觉敏锐。
原泊逐走过去,问了句:“出船吗?”
对方看了他一眼,说:“你有病啊,快天黑了,谁他妈出船。买海鲜自己去市场,老子不是打渔户。”
原泊逐定定看着他,忽然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