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刚刚遭遇了观点分歧,云归也要承认,人工智能的声音是很好听的。
“阁下对我的深恩,归纵粉身碎骨,亦难报答万一。”云归低声说。
说完这句话后,云归便安定地坐下,等待着系统接下来的反应。此刻,她背脊笔直,双手交叠,准备见招拆招。
一如此刻。
“请调出光屏,我想看看评论区。”云归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路,“参考他们的反应,再决定第二场直播的内容。”
毫无疑问,恒朝观众们把直播当成某种神迹的具现化,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内容都是在对天祈祷,或是恳求“神仙老爷”的宽恕,言辞十分朴实直白。
“您问,恒朝的将死之人不知凡几,为何最后,我选择了您?”
解放双手的大家,赶紧活动活动胳膊腿,揉一揉手关节。
这男生观察力很敏锐,反应也很迅捷。特别是,跟他的朋友牧晨烁一比,喻瀚识的智力简直一骑绝尘,熠熠生辉。
“在您所出身的世界里,对于仙人的幻想大抵就是如此。如果您能做到他们幻想中的一切,那您和隔空掌控一方世界的神明,又有什么区别呢?”
喻瀚识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坐吗?”
“……什么意思?”
系统很平静地回答:“是的。”
云归一字一顿地问道:“系统,你究竟想说什么?”
偶尔会出现几个文采斐然的评论,辞藻华丽,语气恭敬又客气,完全将屏幕另一端的云归当做神明来吹捧,一看就知道出自士族之手。
少女的脸庞上,涌动着一种像是随时准备着将什么人斩于马下、也随时准备着把自己当做薪柴燃烧起来的表情。
可如果是其他理由……
她手腕上还带着医院的病人手环,没有来得及摘。
云归低头一看,立刻明白过来。
这个眼神,让系统回想起它第一次见到云归的时候。
如果只是限于能力,那没关系。
“他们不需要从云端传下的神启,也无需一个发号施令的神明。他们也将以自己的双手得到一切。这个过程中,他们或许将得到很多外力的援助,但总有一天……”
系统:“……”
“您误会了,宿主,我会为您提供您所需的一切辅助,但绝无左右您观点的意思。”
系统笑了笑:“不是。人类以自己的双手创造奇迹。”
“……”
系统体察入微,注意到她敲打桌面的节奏变得凌乱,适时地问道:“似乎有些烦恼困扰着您。”
“你瞧,他们把我当成了彼世的神祇。”
“您还记得吗,在医院里面,您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云归讶异地抬起眼来。
此时此刻,系统舒缓的语气,简直和人类目睹了美好事物后的升华感一模一样。
云归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就叫……木牛流马吧?”
云归想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光屏上呈现的内容虽然不少,但每一条之间,字句都有着极度相似的特征。
喻妈妈先把云归送进她的新家,自己则拉着喻瀚识回了喻家,看起来打算悄悄叮嘱儿子一番。
喻瀚识却轻偏了下头,视线像是箭头一样,不动声色地在云归手腕上点了一下。
不知从哪句话开始,云归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等到系统的最后一句话落下,她甚至笔直地站起。
云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闪动着一缕摄人心魄的寒光。
“只要宿主需要的话,我将成为您最忠实的守秘人。不知宿主您的心事,愿意和我分享吗?”
云归双手握拳抵着桌面,沉声问道:“即使我成为了恒朝的神明,倚靠的也只不过是阁下提供的种种功能——这些功能,恒朝或许会称之为‘神迹’,但你们叫它‘科技’。”
“——那么,我和我的同胞也是一样。”
云归并不意外,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云归并不想和系统翻脸,只要有一丝可能,就会争取继续合作的机会。
云归笑着后退一步,让了让:“我就不坐了,东西重,大家把东西都放上去吧。”
经过一番小插曲,一行人终于到家了。
云归见此,不由轻笑一声,很感谢喻妈妈的体贴。
因为倘若闭着眼倾听系统低语,不去看空荡荡的四周,系统无论音色还是语调,甚至是那话里有话的语气,都分明是个鲜活的少年人。
就像是将军想率领一支队伍去讨伐北地,便不能在一开始蒙骗士卒,说要去的地方是江南。
“但我不能因为这个,就轻率地朝你许诺,走向你所描绘的未来。”
云归看在眼里,不由生出几分奇思。
“——您既立下如此宏志,便注定要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喻家人给云归租下的房子,就在他们隔壁。
这样热烈的夸赞,是足以令人感到飘飘然的。
就像先祖们凭借勇敢,掌握了使用火的技术一样;就像后辈们迸发智慧,驾驭了使用电的方法一般。
系统十分警醒地支棱起来:“您又来了?这次您想起什么名字?”
这个可怕的千篇一律程度,甚至过不了天临元年前的查重。
但有些原则性问题,最初就该开宗明义。不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裂痕只会越来越明显。
她对系统说:“这样的好东西,应该有个合适的名字的。”
爱听好话是人类的天性,不要说云归还尚未及笄,哪怕是戎马半生的将军,也很难不被奉承得心花怒放。
说到这里,系统甚至还低声笑了一下。
“您看,您可以从天上颁布自己的命令,这是历来天子都做不到的;再往后,随着解锁光屏的增加,您的任意一句话都可以传遍九州四海,这是不能下县的皇权所望尘莫及的;物品运输通道开启后,您还可以任意地在两个时空间传输物品——堪比隔空取物的法术啊,这难道不是神话中的仙人才能为之吗?”
云归绝不会忘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她所目睹的一切奇迹,都不是靠膜拜神祇,而是依靠每个人自己。
“宿主请说。”
云归相信,未来的人工智能技术一定非常发达。
总有一天,她的家乡也会和现代世界一样,丰饶、美好、并且富足。
指关节抵住眉心,云归闭上眼睛,慢慢地开口。
她在新家慢慢地走了一圈,没着急整理带回来的东西,而是先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
“系统……”
“您不喜欢这样?还是因为这个称号现在还名不属实?”
系统发自内心地说道:“对于您的起名能力,我是一向很佩服的……”
“——我直说了吧,系统,我不愿成为这个神明,我永远也不要成为这个神明。”
云归斩钉截铁地说道。
“没有关系,无论您想打破什么,改变什么,都只管按照您所设想的一切去做吧。”
在喻瀚识的指点下,云归俯身按下一个按钮,电动轮椅就颠颠地自己行驶了起来。
“——亲爱的宿主,您已经给了自己最好的答案。我们刚刚讨论的一切,便是我选择您的理由。”
然而,云归看着那些溢美之词,眉头却一点点地锁紧了。
系统抛出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所以说,您是限于自己的能力,不愿做这个神明;还是出于其他的理由呢?”
“我会一直在您身旁,为您提供所有必要的援助。”
清澈明朗的少年音色,像是穿过一片松林后,抬头看见一片豁然开朗的瀑布。水珠飞流溅玉,扑面而来的微凉水气,清爽得让人一个激灵。
系统愉快地在云归耳畔微笑,声音温和得像是在挽住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的手。
几个大包依次堆了上去。
家里最近发生的事,她还没来得及跟儿子说呢。
——伏在台阶上的少女气息奄奄,凝结的鲜血遮住她的大半面孔,却掩盖不住她眼里无悔的倔强。
喻妈妈的表情,明显有些意外。
“那我想问问,你所来自的那个世界里,在你们的历史中,人们是靠求神拜佛得到这一切的吗?”
系统连她穿越这个最大的秘密都知道了,和她的关系不说亲如家人,至少也是个歃血为盟的结拜弟兄。
云归承认:“的确如此。”
但凡云归想要,在系统功能的辅助下,她完全可以做一个居于天上的神女,被人叩拜供奉,甚至是隔空操纵一个王朝的权柄。
云归慢慢浏览着直播评论区。
云归张开一只眼睛,敏锐地问道:“你在暗示我什么?”
系统的语气十分平和,近乎安详:“我只是想告诉您,随着系统逐步解锁,对于恒朝人来说,您的权柄也将与神明无异。”
“系统,你在吗?”
然而出乎云归的意料,系统非常直率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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