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没拍好,卜导演直接站起来了。
苏沉心里一慌,呼吸都不敢太明显。
别人看见他凶不起来,顶多笑几下,说这小孩性格太软了真可爱。
可对于导演来说,戏不过就是不过,是耽误全剧组的进度,前头蒋麓几场戏拍的卡壳了,甚至在剧组被痛骂一顿,半点情面都没有讲。
苏沉一直记得,卜爷爷从台词骂到神态,麓哥那么骄傲的性子,在众人眼前一声不吭地站着,洗把脸补好妆又继续往后拍。
总导演站起来的一瞬间,苏沉在龙椅上即刻回过神来,哪里还能代入元锦。
他心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卜愿一起身,旁边还戴着耳麦协调的副导演即刻噤声,现场一片寂静。
“拍几次了”
苏沉被他们盯得浑身发烫,鼻子即刻酸起来。
“四次了。”
“给过你四次机会了。”总导演冷漠道:“功课没有提前做通,再演几遍都没有效果。”
他和蒋麓的台词虽然有几千字,但现实里每次刚拍一截就会被喊停,最长的也只演到一半。
苏沉从未感受过这样强烈的压力。
他必须要演好,没有任何退路。
可是——可是要怎么演!
到底要怎么演!
他性格里的优秀稳定此刻都变成了绊脚石,让他发挥不出角色的真谛。
然而总导演根本不给别人说软话的空隙。
老人反手一指,对向不远处的白墙。
“你过去站着,其他人休息。”
“什么时候站明白了,再继续拍。”
苏沉有些摇晃地站起来,喉咙发苦。
“对不起。”他鞠躬道了个歉,转身独自走向那扇墙。
没有演好,被罚站了。
以往休息的时候,忙碌不休的大伙儿都会大松一口气,随即快活地招呼着喝饮料吃零食,好好放松一下。
此刻气氛凝重,灯光师摄影师都默然离开岗位,所有人静默地各自休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导演点了根烟出去抽了,留小孩穿着皇袍一个人站在那面壁。
苏沉在学校里都没有这么窘迫过。
他背对着人群,听着后方逐渐出现的细小议论声,眼眶红着还要努力忍住眼泪,不能放任自己哭出来。
本来就是自己没有演好,耽误了所有人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这就是他的责任。
哭只会显得自己更软弱,不可以哭。
小孩咬着牙在独自罚站,拳头握得很紧,从未感觉到时间过得这样漫长。
一秒像一年,偏偏还要站到醒悟为止。
其实导演对他已经很客气了。
圈子里已经混出名堂的演员,有的被当场开除,有的被厉声训斥,所有人都演得心惊胆战,不敢有任何纰漏。
在这个剧组,总导演即是前途二字,没有人会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苏沉盯着墙面上的鞋印和斑点,被骄傲感烧灼到内心痛苦。
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主演,也是元锦。他不该在这里罚站。
太煎熬了……我该怎么办
剧情台词都一幕幕地从他脑海里滑过,然后卡在看不见的
桎梏里。
他感到呼吸困难,眼泪在眼眶晃得随时都可以落下来。
耳后传来脚步声,有人漫步走近。
蒋麓揣着长袖站在他的身边,随手拍了下官袍边沿刚才跪出来的灰。
苏沉快速看他一眼,匆匆拿手背抹眼睛,声音都有点含混,努力在忍着情绪。
“你来干什么。”
“陪你。”
“不要。”
蒋麓没搭理他,揣着手继续陪他罚站,两个人都看着墙,视线不再交汇。
苏沉一个人受罚时本来还能忍住,哥哥一站到身侧,像是防线忽然就有了溃口,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演吵架戏非常累,一哭更累,可泪意一决堤就没法控制。
他哭起来没有声音,但从几滴崩溃到泪流不断,最后肩膀都在耸动。
蒋麓安静地站在旁边,随手递了张纸。
“擦一下,眼线花了。”
苏沉眼睛红红地望他一眼,擦着眼睛声音压抑。
“我根本不会演,对不对。”
人就是这样。
一处输了,会忍不住否定全盘,好像从一开始就不该踏足。
他忍不住想,也许所有的天赋,还有那场海选,全部都是骗人的。
万一所有人都看错了呢。
也许第一部拍的都简单,后面会不断暴露出来。
蒋麓自顾自地罚站,等他缓过来一点了,才伸手又递了一张纸巾。
“你不可能永远考一百分。”
“不行,”苏沉本能否认道:“我是主演,我必须要演出来——”
“可你就是有做不到的事情。”蒋麓平静道:“你见过我舅舅通宵剪片子的时候。”
“他性格其实很极端,对演员严苛,对自己就更严苛。”
“可就算是他,也有剪不好的内容,拍不出来的效果,最后也要求助其他人伸手帮忙。”
“你在别的戏份里能拿满分,在这里未必可以。”
苏沉喉咙干枯到发不出声音,深呼吸着调整状态。
“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演了。”
以苏沉的视角,他能理解的最极限的怒意,就是先前不成功的那几场表演。
蒋麓仰头看着白墙上深褐色的斑点,以及剥落的墙皮,许久后才开口。
“很羞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