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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流餐厅似乎都额外注重隐私感。
他们去的那一家, 每一桌的距离都被控制得恰如其分,室内萦绕着现场蓝调演出的优雅旋律,侍者们训练有素, 脚步在长绒地毯上没有半点声音。
乔海厦点餐之后, 给儿子倒了杯白葡萄酒,语气有些玩味。
“恋爱这方面,我未必很有经验。”
蒋麓单指撑着太阳穴,许久才道:“你讨厌同性恋吗。”
“没有想法。”乔海厦耸耸肩:“就像我对世界另一侧的海鸥一样, 互不打扰,互不评价。”
“那如果我是呢。”
蒋麓问的有些直率,到底还是没沉住气。
乔海厦接过餐前面包, 笑着说了声谢谢。
他掰开一块,吃得不紧不慢。
“让我想一想。”
“你其实不太会在乎我和你妈妈在想什么, 如何评价。”
“所以你喜欢的那个男生,他或者他的家人……让你很在乎。”
“而哪怕你现在成为最年轻的热剧导演,也不一定能靠身份优势打动他们。”
“说明那个人也很强, 甚至地位优势比你还要高。”
蒋麓抿了口白葡萄酒, 被乔海厦笑着制止。
“这种酒的甜味,要靠掌心捂热,才能慢慢散出来。”
“不然你只喝到其中一半滋味, 会很可惜。”
“我不想觉得可惜。”蒋麓接话道:“我本来自我否认过很多年,但没有用。”
他观察着乔海厦的握杯姿势,第一次用掌心去暖一杯酒。
这杯酒会用体温焐热, 然后散发出最馥郁的香气, 被他尽数喝下。
“那我大概猜到你在喜欢谁了。”乔海厦笑起来:“那孩子我见过几次, 眼神很纯净, 很难让人不喜欢。”
“说起来, 你踌躇的原因,和当年我和你妈妈错过很像。”
蒋麓看他一眼,觉得这例子举得不恰当。
试想,他或者苏沉,任何一人如果是黄花大闺女,那这十年的故事会完全不一样。
直接从校园言情两小无猜开始,搞不好高中就在谈恋爱,大学毕业直接结婚,双方家长反对个屁,估计都欢天喜地等着抱二胎。
当然,蒋从水要是发现自己已经年纪大到要做奶奶了,估计脸色不会太好看。
汤和前菜陆续端来,奶油汤口感绵软,犹太菜蓟烤得很酥。
小提琴手陶醉在音乐里,时不时随着自己的演奏轻微摇晃。
“你觉得性别和家世有什么区别?”
乔海厦平视着他,说话时一样直入重点。
“家世,身体状态,信仰,性别,能让人被反对关系的原因太多了。”
“所以在找我咨询之前,你想怎么做?”
蒋麓在开口之前,脑海里闪过经纪人失望到极点的眼神,以及她离开的背影。
“我可能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我一直在等。”
“等着更好的时机,等到我有足够底气去喜欢他。”
等人们都来认可我,等我积累足够的资本,铺开足够大的产业。
但他一直明白,不管等到哪一步,梁姨都绝不会答应。
下一个露出同样眼神的,可能就是她。
主菜是烩饭配诺尔恰火腿,干熏的味道带一丝涩味。
蒋麓吃得很慢,用了很长时间去咀嚼每一个字。
乔海厦听到这里,心想真是自家儿子,思路都竟然会这么像。
“我们可以打个比方。”
“假如你想买一栋房子,或者港湾,或者随便你喜欢的事物。”
“你愿意攒一辈子的钱,才有底气面对维护和意外的压力,很多年后终于拥有,也可能不拥有。”
“还是先住进去,钱的事慢慢按揭?”
蒋麓沉默着。
“看来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想过带他出国,或者隐婚。”
“那你也肯定想过很多次,如果真的被发现会怎么样。”
“冲突会很激烈。”
乔海厦舀起一勺烩饭,低头嗅了一下才开始享用。
“那也可以这样说。”
“以前,你觉得这是无解题,一直都远远绕开。”
“现在你不管它是题还是坎,都执意要走一次。”
他看着面前已经成年的儿子,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很欣慰,你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做好了这个决定,并且愿意把它告诉我。”
“如果到时候方便,我会请他们夫妇吃饭,一起聊一聊。”
蒋麓看向面前这个保养得宜的男人,忽然道:“恋爱感觉好吗。”
“非常好。好到会完全上瘾。”乔海厦不假思索地回答:“遇到对的人,你会不断想,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开始,为什么一直等那么久。”
“但如果突然停下来,戒断反应会持续很多年。”
蒋麓表示了解,不再询问。
乔海厦看了他一会,忽然道:“你小时候,是不是被她带到睿信大厦玩过?就在室内喷泉旁边?”
“也许吧,不记得了。”
“我总觉得我见过你,很久以前就见过。”
蒋麓在用叉子敲菜蓟的焦脆边缘,对亲爹耸耸肩。
“那你得反省一下,我们为什么现在才坐在这吃饭。”
乔海厦长长叹了口气。
苏沉再见到蒋麓,已经是开机仪式时候的事了。
经纪人换成了一个胖乎乎的大叔,大家一般叫他老吉。
老吉性格憨厚爱笑,对艺人私下接触很少,更多是在忙碌商务合作之类的事,和双方碰面之后直接带着团队继续跟品牌谈合作去了,压根不怎么来片场。
按他的话说,不懂的事就不掺和,片场里没什么能帮忙的,助理不听话随时CALL他。
苏沉在两个电话没打通之后就不再联系蒋麓,潜心为开机后的第一场戏做准备。
不久之后,蒋麓回到剧组,并不解释经纪人为什么会走,为什么一直不回他的电话,怎么又变成冷冰冰的状态。
开机那一天,剧组所有人员举起,再度祭飨上天,一一敬香。
但这一次领着全剧组上香敬神的总导演是蒋麓,他成为执牛耳者,从今日起主导整个剧组的未来。
他站在最前方,对着关公敬下第一炷香,然后在地上倒了一杯酒。
舅舅,轮到我了。你慢慢看着。
姜玄、闻长琴、苏沉站在第二行,同步上前敬香祈福,祈祷诸事顺利。
由于所有人都到场的缘故,队伍长到看不见镜头。
偌大香炉最初只有少许香火,渐渐便被密集插满,浓烟袅袅向上。
今天分明有吹拂的风,自上午到现在都一直飘忽不断,可这烟浓到好似农户家生火做饭的地步,笔直而庞然的向上。
没等主持法仪的道士说话,剧组的几个老人都在指指点点,说这烟是最近几年最旺的一回,比前头几部的香象都要好。
数百人敬香拜神之后,蒋麓站在他们的最前面,再度领着所有人鞠躬致意。
第八部,开拍。
故事从第七部的末尾续接。
第七部收尾处,当元锦从千丈之下的冰湖里救出飞鸟使,由他召唤千鸟引路,最终
站到雪山深处的血珀门前。
这扇玄秘之门打开的同时,重光天降,淡出人们视线三年的姬龄和元锦同时被异光笼罩。
转到第八部,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失去记忆,因极寒等候在山下的部下全部被送回出发前的时间,在京城里见到重光降临在姬龄身上。
元锦是唯一保留记忆的人,隐约知道自己被强光眩晕,踉跄着往前倒时撞到了什么。
他选择只身乘鸟回到那个地方,却发现血珀门的位置变化不见。
这一整部里,他设法帮助双腿残疾的姬龄驯服同样是梦见窥见的龙马,解开重重密室取回典籍,经蓝子真启发找所有疯子说过的话,最终解开迷津,在草原深处的洞窟里找到血珀门,进入最终幻殿里,见证时间线与空间线组成的黄金之刻。
第九部的剧情大纲之前好像卡了很久,闻编剧坐了趟摩天轮回来之后带着小编剧们闭关猛写,暂时还在全新的创作阶段。
只是听说高层看过她交的梗概,表示很满意。
剧组当下第一档要拍的奇景,就是群体时间回溯后,自雪山一瞬回到京中的时刻。
所有参与者都被调整到时间线之前,只有元锦一人记得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
但他也站在出发前的殿宇上,看见异光坠在将军府上。
关于过渡和转场,蒋麓挑了个极巧的方式。
眼睛。
人的眼睛像极了镜子,能够清晰反射诸多景物的概貌。
高清摄像机对着眼睛拍的时候,还能摄下不同瞳眸的细微区别,配合特效的渲染叠影,便可以让眼前景物如风烟般倒退变化。
摄影师和特效师商量了半天,找群演先试着拍了一遍,简单做了个效果,发现感觉不错。
于是相关戏份的演员都平躺在绿幕前,被轮流怼着拍眼睛特写。
轮到元锦时,蒋麓忽然喊停,让化妆师把之前定制很久但从未启封的美瞳拿来。
“元锦的眼睛拍两次,然后做黑到沉紫到浅紫的渐变。”
特效师吹了声口哨,道:“咱们做星河那样的深邃效果?还是跟其他人一样,镜面反射布景就行?”
“做前后景,”蒋麓在白板上给他画眼球的解剖图:“前面弧状部分反射环境,从雪山到宫阙,后面瞳孔是紫色星河延展,不清楚你照照镜子。”
特效师答应一声,看着像模像样的解剖图很感兴趣:“你这哪学的?”
“哪都能学——准备开拍。”
苏沉躺在绿幕上,摄影师将镜头一寸寸拉近,准备像其他角色那样拍。
在喊开始之前,蒋麓快步过去,伸手撩起流银般的长发。
“大家都很喜欢元锦的烈性美。”他低声道:“你凝视镜头时,可以带一点杀意。”
长发被缭绕在脸侧,如同被风自然吹开。
“摄影,其他人不用拍脸,你拍这段时先从整脸升格放大到眼睛,再缩回全貌。”
“了解。”
“A!”
一整天里,人们第一次了解这个新人导演的拍摄风格。
快,准,细。
思路快,审美准,细节多。
蒋麓并不比其他老导演好说话,抠细节的时候很像他舅舅,小到茶盏上双瓣莲要朝向谁,大到假雪的颗粒度,一样样挑的清楚明白。
但是他太聪明了。
什么话讲得通透简单,让人一听就能明白,不会觉得自己在车轱辘转着不断做无用功。
也正因如此,一天结束蒋麓宣布下工的时候,人们在自发鼓掌庆祝,笑着表达对他的认可。
“干得不错!蒋导好样的!”
“有几个镜头灵的
呀!是很有想法,我喜欢!”
“麓哥牛啊,一看就是老熟练工了哈哈哈!”
“沉哥,沉哥来夸两句!咱们麓导今天表现怎么样!”
苏沉刚卸完妆出来,冷不丁被大伙儿簇拥着表态,此刻才在工作之外对上蒋麓的目光。
他隐隐觉得,蒋麓的目光变了。
那人黝黑的眸子深邃又执着,像是藏着一个秘密。
“导得很好。”苏沉如实道:“我已经在期待成片了。”
大伙儿跟着哈哈大笑,一起快乐下班。
人群疏散后,周金铃没有来给他们递水聊天,实在有些不习惯。
新经纪人远在国外,助理们候在远处不会贸然靠近。
苏沉看着人们走得渐渐远了,看向蒋麓。
“还当闷葫芦呢。”
蒋麓把导演手记又看了一遍,不动声色道:“想让我说什么?”
“那不说了。”苏沉作势要走:“我回去睡觉,你憋到明年去。”
他罕见的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掌心滚烫。
苏沉被拽住的时候,有点疑惑地回头看了蒋麓一眼。
他记得,他们从前很少有肢体接触。
每次哪怕是递东西,蒋麓都会小心避开指尖相碰。
最近……怎么回事?
蒋麓并没有停下,反而把人一寸寸拽到近处。
他们在暗处对视,瞳孔里映着对方。
“铃姐问我,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当然没有。”苏沉下意识为他辩护:“你就差绕着我走了。”
“真的吗?”蒋麓反问时,手仍然搭在他的肩前。
苏沉这才意识到他们贴得太近了。
近到像是一抬头就会气息交换,可以索要一个不为人知的吻。
他本想为他申辩,此刻像是整个人都要被圈到怀里,原本很有底气的话说不出口。
蒋麓再次开口。
“她又问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否认。”
苏沉怔怔看他,难以置信:“你在她面前承认了?!”
你在我面前都没有承认过,反而对她倒是痛快确认了??
蒋麓抬起手,轻轻碰上他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碰触所渴求之人的脸颊。
五指并拢着靠近,掌面划过脸颊,像是在须臾间掌握最心爱的存在。
苏沉仍然没有躲开,像是完全不认识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