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率先上楼，姜时念怔在原地，他怎么会知道……她不止弹琵琶，还会唱歌，那些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
沈延非伸手拉过她，把她拽到腿上，手臂环拢，让她整个贴在他身前。
她盯着他咽喉线条，又看看窗外飞快掠去的街景，最后咽下眼泪，把其他都忍住，挑好的笑着跟他说：“学长，原来我不是没人要的，我父母，可能……可能是我父母，他们以前辛苦找过我，我也很重要。”
姜时念不想考虑，不想计算，她从最开始，也没有跟他在欲.求上锱铢必较，细分清楚的打算，她想，她乐意，她不是被勉强，她可以全额给他，任他清算。
像一个短暂片段，在水面上意外浮现出来，但前后左右，一无所有，窥不到任何一点能去找的可能性。
姜时念手指死死攥起来，被沈延非一根一根掰开，跟她交叉相扣。
喜欢也好。
有一纸婚书在那，不把他抛下就够了。
姜时念搂住他的腰，一点声音没有发出，缩起肩，在他颈边哭湿他一丝不苟的领口，她身体跟着车的行进微微摇摆，始终被他稳定扣着。
姜时念本想赶紧擦掉，就当没有过，但眼前的那片黑暗里，有一道身影从沙发边站起来，轻轻鼓掌。
是花好月圆的小调。
有什么在空气里拉扯绷紧，超过登顶的限额，“砰”的爆裂。
她不打算赖。
下车的时候，她为了转移注意力，想起那把天价拍下来的琵琶，既然退是不能退了，钱都已经入账，总不能单纯摆着压箱底。
他存心要欺负她，揭开矜重表象，放浪形骸，惹她脸红崩溃，声音压到几近于无，缓缓递到她耳边：“宝宝，我爽得要死。”
姜时念低着头弯唇。
她知道没有意义。
沈延非还在那片灰蒙里，似乎风平浪静：“不然你以为，谁会放着礼堂不进，大晚上听个哭哭啼啼的小鬼弹琴，唱的还跑调。”
是理智，或者冷静，都碎成粉。
她换好，简单挽了长发，去二楼琴房，房间里有架黑色钢琴，但她从没见沈延非碰过。
沈延非合着眼，把她往胸口揉压，声线依然平稳，所有情绪隐匿：“你当然重要。”
都过世了，没有人了，反正她本来就是孤身一个，不确定是不是真正属于她的父母，秦家爷爷，都像是游离在她生命之外的，她触碰不到。
恨不能在胸骨上挖开把她嵌进去，又怕太急太重，像上次那样把人吓走。
“……那你听不听？”
姜时念却心神动摇，仰起脸注视他。
姜时念耳朵红了红，她只是想给他弹琴，倒没有想耍赖的意思，被他点出来一说，反而像被戳中心事似的。
秦家的爷爷病了很久，一直在医院，生前对她很好，让她感受过亲情，她去看过他很多次，但对方已经渐渐不认得她，现在过世，并不是意外，但她心里今晚被挖掉的那块，又不知不觉扩大。
“孤儿院是民营的，当时归蒋家所有，我给院里的负责人砸了钱，他当然听我的，先来问我意见，我……费尽辛苦才找到这么一个跟我女儿像的，我不想再送回去，如果对方真是亲生，那也只能怪他们阴差阳错晚来了一步。”
只是动心也好。
她现在只想把该忘的都忘掉。
沈延非把琵琶从后备箱取出来，提在手里，姜时念故作平静，笑盈盈跟他说：“我会弹的，你那会儿没看错，我确实在台上多瞄了它几眼，只是时间太久了，不确定还记不记得曲谱。”
她被罩进怀抱，被沈延非过热的温度包围，才渐渐找回力气，嘶声质问：“把我带走，瞒着可能是我亲生父母的两个人，眼看着他们重病离开，继续没有目的地找，你就心安理得地把我留在姜家，再一天一天把我看成眼中钉？！这些年，你到底是害怕我把姜凝真的取代，不敢面对我，还是面对不了那个卑劣自私的自己，又反过来把亏心都发泄到我的身上？！”
现在琴房里就开了一盏灯，暖色光束打在一把贵重软椅上，而沈延非坐在暗处，没有光照，他上身基本都被隐藏，只有随意搭在腿上的手，指骨修长，婚戒泛着银光。
或许以后到她死的时候，她孑然一身，与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牵连。
他徐徐往前迈了一步，像初次走出一整团包裹着他的雾气，露出微微一线边缘：“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拿这把琵琶，来哄我太太开心。”
她早已经不怕他。
他只是叫她，其他什么都不说。
姜时念很清楚，在沈延非的面前，姜久山不敢再有隐瞒，现在说出来的就是全部了，就算弄死他，也只是这样而已。
她莫名觉得眼前情景很像一中礼堂后面的那个小花园，当时她吹着风，哭花了脸坐在台阶上，上面也有这样一盏暖调的灯，周围都灰蒙蒙看不清楚。
该找的找不回，该问的也没人再知道，那段过于久远的岁月，完全淹没在了不能回头的时光里，无法再追究出更多。
她想让他恣意，带她沉沦，把畏惧的不安的，那些没有出路的念头都覆盖，让她不要想。
“比如现在……”他面具若有若无扯开，炽灼盯着她，恍惚有笑意，又温柔低暗，“你说不行了，会死掉，我也一样，只不过我比你诚实——”
姜时念脱下身上衣服，在衣柜里看了半天，鬼使神差挑出一件跟当年高一新年晚会当天，她穿的那条旗袍类似的款，虽说剪裁质地价格都不可能相比，但花色有一点相近，就能让她回忆当初了。
她更想象不到，会是沈延非。
可以吞下自己曾经信誓旦旦的保证，不知天高地厚的贪心……有他吗。
她愿意。
姜时念放下琵琶，轻快朝他跑过去，环上她腰，底线一破再破，在这件事上她全然对他敞开。
姜久山眼角皱纹里透出冷血的残忍，明明自己已经深受孩子丢失的痛苦，却丝毫不能共情，反而有种自私的报复心理，让别人也找不到，他才略感平衡。
她踮脚贴到他耳边：“我不抵赖，我在化妆间也说过了，要你。”
姜时念扯乱的心更飘忽，她慢慢进了家门，攥着的手机轻微震动，她回了神，低下头看，是秦栀发来的几条微信。
他走了太久终于拥有她，小心翼翼也如履薄冰，一边发疯放纵一边谨慎隐忍，只想有一天，她能愿意主动走向他，抛开一切顾虑喜欢他，不是被胁迫或者顺从，她才不会轻易离开，他甚至可以让步，不奢求她爱他。
她根本不知道当初那个是谁，那道少年身影，鼓了掌就一言不发离开，连背影都没捕捉到。
他带姜时念上车，车内挡板在出发时就升起来，隔绝前面的驾驶座，把两个人封在一个小空间里，姜时念闭着眼，一开始侧过身，头靠着车窗。
沈延非配合她，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轻抬眉尾，唇边翘了翘：“姜老师这是想给我弹琴抵账？”
于他而言，多少年了，高中到现在，没有任何人事能比她更重要。
她一个字都不想再和他说，虚浮的脚跟转了转，僵硬手指微动，刮过沈延非握紧的掌心：“……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了。”
太迟了，早已经失去争吵咒骂的价值。
回到望月湾以后，姜时念尽量让自己表现正常，她不能把太多负面的宣泄给沈延非，他已经为她做了太多，他从香港回来到现在都没好好休息，不能再去承载她这些其实并没有实际意义的眼泪。
姜时念走上楼，被他勾住腰，半推半搂进衣帽间，尾音慢慢拖长了些，散淡道：“是不是连弹琴都想赖掉了，我这边没那么容易过关。”
“听，”他意味深长，“去琴房里，穿旗袍弹，唱的也不能省。”
姜时念顿住，抽紧的神经一瞬发麻，几乎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响，她口干舌燥，缓缓吞咽，又有更多不能言明的滋味汹涌爬上来。
琴房里钢琴掀开，长排黑白琴键被重压，高高低低发出混乱奏响，有什么透过两色琴键的缝隙，在灯光下怦然落在脚边。
姜时念提起盒子里的琵琶，走到光源下坐好，垂眼拨了拨弦调试，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震着心口。
姜时念的手指仿佛找回本能，不自觉拨了那天晚上的调子，明明太多年没弹唱过的歌，都自动流转到唇边，夹着微微沙哑，在时空调转一般的此刻唱出来。
两个孤独无助的晚上，好像被轰然扯破近十年的尘封，紧拽到一起，撞破她本来就所剩无几的意志。
只崩溃地喊出这些，姜时念的声音就止住。
她唱完却泪盈于睫。
姜时念有很长时间做不出反馈，就那么笔直地盯着他，这个曾经带她出魔窟，她感恩着，仰望着，期望得到亲情的人，像被掐住了声带，再怎么努力也说不出话，一阵一阵冰冷从头顶灌下来，堆积到眼睛里。
她琴音嗡响，突然手忙脚乱站直，不能置信地盯着看不透的前方问：“……高一新年晚会的那天，是你吗？学长，是你听到我弹琴，给我鼓掌的吗？”
沈延非没有动，只是沉默看她，她被他身上热度丝丝缕缕牵引着，眼窝酸疼，忍耐不了地把脸换了方向，在流荡的街灯里，注视他犀利黑瞳，轻轻问：“我能靠你一会儿吗。”
——“还有，替我谢谢沈老板，他背后为你做很多，怕你牵挂我，也怕你觉得我是被商瑞连累的，让人在我这边帮了忙，徐清越那个狗都不如的东西已经吓死，现在还在我家院子外面，要给我下跪，太可笑了。”
沈延非喉结下压，只留下一句：“姜久山，你这些年生意干不干净，自己心知肚明，等着坐牢吧。”
他心虚地咽了几下。
她……有他吗。
去香港的，昨晚的，今天的，她并不害怕。
沈延非手臂上筋络分明，隆起青色线条，沉哑声音自她头上笼下：“姜穗穗，你怕什么，你又不是孤身一个人，我跟你是夫妻，身连着，命也一样，黄泉路我也陪你。”
“我让院里抹掉了时念的记录，蒋家那时家大业大，也不会关注一个不起眼的孤儿，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那对夫妻被告知没有这个人，当然也走了，不过——”
姜久山畏惧地看了沈延非一眼，转开头叹气，照实承认：“院里负责人说，那对夫妻看着重病的样子，身体特别差，这么多年过去，现在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当时为了避免麻烦，没有留他们的任何信息，我更不知道是谁，当个小插曲掀过去，现在那个负责人也不在世了，就……仅此而已。”
姜久山干涩说：“电话里说，我们前脚刚走一会儿，就有两夫妻风尘仆仆赶到，拿着一个一两岁小孩儿的照片找人，看起来跟时念八九不离十，说不定是亲生父母。”
——“念念，我爷爷今天晚上没抢救过来，过世了，你不用担心，也千万别来，现在太乱，我家里人手够用，后天，来观永山墓园参加葬礼吧。”
姜时念握紧手机，口中酸甜苦涩都搅在一起，眼眶的胀意好不容易摁下，又开始复苏。
姜时念停在楼梯口，沈延非脱了西装又回来找她，衬衫纽扣解开几颗，下摆随意慵懒地垂着，褪掉了在外面的高不可攀，他隔着长长一截旋转楼梯与她对望，眼瞳过分深暗：“姜穗穗。”
沈延非问：“姜穗穗，准备用这首曲子，抵掉多少账？在化妆间我说过，你今天可能不太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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