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身紧身黑衣, 头发高高束起,整个人即利落又肃穆:“末将穆将离,见过许大人。”
“穆、将、离?”许怀谦重复着她的名字, 目光却是看向韶雪风, 他给自己送个人做什么, 还是个女人。
风格跟陈烈酒还有点像,难免有点让人往歪里想。
“她是前西北参将穆如风的女儿, ”韶雪风解释道,“自小跟随穆如风在军屯长大,她父亲去世后,家中无人, 想在军中谋求个职位,但——”
但军中怎么可能会允许女子参军。
可军屯制的制度就是父死子继, 穆将离不嫁人, 就咬死了要继承父亲的职位, 这事西北军没有办法处理, 一级级上报, 最后折子进入内阁。
人家父亲为保家卫国为死,穆将离不想嫁人,就想跟父亲一样保家卫国,阁臣们也不可能随便找个人把她嫁了, 但让她继续留在军屯也不适合,至于参军就更不可能了。
思来想去,就想到了许怀谦这儿。
“你去盛北治水, 一路山高路远, 又刚发生过灾情, 路上定然不平安, 穆将离的身手了得,带着她,也能护你一路安危。”
左右,许怀谦也在到处要人,多一个女护卫也没什么吧?
许怀谦:“……”他这儿成收容所了?
不过,他看穆将离一身气势,腰上挂着两柄长刀,这个时代的刀还是铁刀,钢刀没有的,就算有也不可能给穆将离一个女人配,一把铁刀就算最轻也得一斤多一点吧,两把就得两三斤了。
一个女孩子,腰上日日挂两三斤的重量,到处求职,也挺不容易的。
“行吧。”听到只是给他做护卫的许怀谦就放心了,“先说好,人我可以留,俸禄我可不负责发。”
韶雪风对许怀谦这个到处薅羊毛的无语死了:“放心好了,不用你负责。”
“谢许大人。”穆将离一听许怀谦收留了她,还不给她发俸禄,忙不迭地又拱手道了声谢。
朝廷给她发俸禄和私人给她发月钱意义都不一样。
她拿朝廷的俸禄,她就是官,私人给她发月钱,那她就只是一个护卫而已。
许怀谦这样一说,不管朝廷认不认,她都是吃皇粮的官!
“那她就交给你了。”韶雪风见许怀谦答应了下来,松了一口气,他在许怀谦之前也找过一些人,奈何他们都不要女护卫和女下属,许怀谦能收下,他也算是完成了一项手头上的任务。
“好好保护许大人。”韶雪风把人交给许怀谦后,又交代了穆将离几句话,这才离开了。
他一走,段祐言他们这才放松下来,好奇地打量着穆将离:“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想到入伍?”
穆将离身姿站得笔直,手放在刀柄上,做出随时能拔刀的气势,淡定地回答道:“喜欢。”
她一出生就没了娘,从小跟着她爹长大的,她爹是军营里的士兵,她自小就跟着她爹在军屯里长大,忙时跟着她爹种庄稼,闲时跟着她爹练武。
她爹的理想是带兵打仗,她的理想也是带兵打仗。
只是可惜,军营里不收女兵,若是收的话,她早就去参军了,不至于等到他爹死后,军营里的人恨不得她赶紧嫁人,他们好收回屯田。
“哪有女孩子喜欢当兵的?”裴望舒皱了皱眉,他觉得穆将离不正常,正常女孩子不都应该,喜欢花啊,首饰啊,漂亮衣裳什么的,她却喜欢当兵,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喜欢什么干卿何事?”穆将离听到裴望舒的话,望过去,看到是个长相颇为轻浮的公子哥模样,下意识的不喜,说话硬邦邦的。
被噎了一下的裴望舒,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我就问问都不行啊。”
“不行。”穆将离冷冰冰的。
“好了。”眼看他们要吵起来了,许怀谦忙把他们制止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裴望舒你也别纠结人家喜欢什么了,别把她当女人,把她当正常护卫看就行了。”
穆将离对许怀谦颔首,正是因为天底下的人像裴望舒这样对女人持有刻板印象的人太多了,所以她才入伍困难。
若是天底下的人都觉得男女都一样,那她也可以像她父亲一样,带兵打仗,驰骋沙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给人家做护卫,人家还不愿意要。
像许怀谦这样不把他当女人看的想法就很好。
穆将离松了一
口气,看来韶大人这次给她选的人很好。
“现在我们来分配一下跟着我去盛北的人,”怕他们再吵起来,许怀谦赶紧转移了话题,“小文你和你老师跟我一块去盛北吧,开俸禄的。”
“好。”章秉文没意见,修堤坝本来就是他要学的一项科目,有盛北这个现成的题目在,他能学到好多东西。
“孟师兄就继续留在京城撰写邸报,筹措钱粮,”许怀谦说完又看向裴望舒,“你也留在京城,有空去京郊城外帮我看着点。”
他可是记得裴望舒还要在京城里创办作坊的,盛北的灾情严重,从盛北不断逃难到京城的百姓也多,京城这边也同样要照顾好。
若是裴望舒能在京郊城外把他的制衣作坊给建起来,没准可以帮到他很多忙?
许怀谦正想着,段祐言见许怀谦半天没有安排到他,主动问了一句:“那我呢?”
“你——”许怀谦原本想说,你跟着我一块去盛北吧,过后想了想,段祐言的儿子才丁点大,摇了摇头:“你也留在京城吧。”
“就小文跟你一块去盛北?”段祐言皱了皱眉,觉得不妥,“你这身体,身边不带个大夫能行吗?”
“盛北有御医。”盛北水灾这一爆发,昌盛帝害怕盛北也像华阴一样,爆发大规模瘟疫,提前派了御医过去,“我到时候身体有任何不适,也能立马去找他们。”
这也是许怀谦同意去盛北的原因,他三天一次的针灸可不能断!
“那我就没事可干了?”段祐言有点蒙,连章秉文都能出一份力,他却出不了,有点挫败。
“怎么没有,”许怀谦突然想起来了,御医都去盛北了,京城这边的灾民怎么办,“你有空也多去京郊帮帮忙。”
虽说,从盛北过来的灾民都已经被各地的大夫们救治过一次了,可大灾大难后,身体难免会反复发病,多一个大夫,也能有多治愈一个人的希望。
正好在京城,段祐言也能顾着他的老婆孩子。
“这样也好,”显然段祐言也想到了这点,“在京城我也能顾这点小锦他们。”
许怀谦颔首:“是这个理。”
跟段祐言他们说好,许怀谦又听蔺大人话的,去其他各部划拉了一点人,救灾呢,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许怀谦在做安排的时候,陈烈酒也同样在做安排。
京郊由皇室宗眷们捐的地,他已经全部规划好了。
一共三千亩,都是一些产出不太好的地,有些甚至还直接是什么产物也种不出的荒山,占用了也不会对周围的百姓有什么影响。
这么大一块地,容纳二十万人完全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跟他想要打造成的模样差太远了。
不过,也没有关系。
只要有人,这一片,早晚会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为了安置灾民,他暂时停掉了京城的住房修筑,把京城的人和建筑材料,全拉这片荒地来了。
他想先起几栋简易的房屋用来供灾民们居住,许怀谦跟他说,这种给灾民居住的房屋,就不用像修住房那般,修得那么精致。
直接修成一字排开的宿舍房就行了,一个房间一个开间和一个放恭桶的茅厕就行了,至于洗澡,没办法了,再单独修个大浴室吧。
没有塑料管,排水的问题太难解决了,好在以前七八十年代也是这么过的,在这个古代,能将就一下就将就一下。
至于灾民们的工钱,他先用灾民们口粮来抵,他算过了,那些宗亲家眷们买商铺的钱,只够给灾民们买口粮的,开工钱的钱肯定是不够的。
至于后期还是没钱怎么办,陈烈酒和许怀谦商议了一下:“用房子抵!”
这些灾民来这里安置,没有什么比给他们一套房子能够让他们安心的事了。
反正都要安排他们做事的,等他们把荒地开垦出来,就让他们给自己修房子、修作坊、修商铺,等房子作坊修起来了,他们有住的地方,也有劳作的地方,更有买卖地方,就跟正常的百姓一模一样了。
万事俱备,只差灾民了。
怕盛北来的灾民们找不到他们的安置点,因为位置真的有点偏,陈烈酒
还用碎红绸条,在京城周围一路插了红旗,跟周围附近的百姓说好,这是给灾民指路的红旗,拜托他们看到灾民,告诉他们一声。
有《大缙旬报》事先做过铺垫,大部分的百姓还是很愿意帮忙的,至于剩下的人家愿意帮就帮,不愿意陈烈酒也不强求。
盛北的灾民,因为听到《大缙旬报》上说京城有安置他们的地方,跋山涉水,不远千里走来京城,可是来到这京城,一个安置的点都没有看见。
不禁疑惑:“真的会有吗?”
他们这一路,有人给他们水,有人给他们干粮,甚至病了,也有大夫免费给他们医治,可是没有一个落脚处,对于失去家乡的他们来说,很不安。
灾情所好是好,可靠盛北太近了,他们怕水会再次蔓延过来,只有到京都,到天子脚下,到有皇帝的地方,他们的心才会安定。
加之旬报上也说了,皇后和陈掌柜心慈在京郊给他们设置了安置点,他们是抱着这样的信心走进京城的。
可来到这京城城外都什么也没有,连个施粥的地方也没有,他们迷茫了。
他们的心还停留在战乱年间,不管发生什么样的灾难都没有人来管他们的场景里。
难道邸报上说的都是假的么?
就在灾民们惶恐的时候,他们身边不断有声音冒出来给他们指路:“从盛北来的顺着插红绸条的棍子走,你们的安置点,在红绸条的尽头。”
“从盛北来的顺着插红绸条都棍子走——”
“从盛北来的顺着插红绸条都棍子走——”
路过的百姓、茶肆小二、担货物的脚夫每个看到他们的人都给他们指路。
他们也不说他们是灾民,只说是从盛北来的,这样灾民们心里好受很多,不住地给他们说:“谢谢、谢谢,谢谢。”
“谢啥。”每个收到感谢的京都百姓都会跟他们摆手,“人生在世,谁都有碰到灾难的时候,熬过去就好了。”
一路跋山涉水辛苦不已的灾民们没为失去家乡背井离乡而哭,却被这句人生在世给感动哭了。
是啊,人生在世,谁都会碰到灾难,熬过去就好了。
他们感动着顺着红绸的方向,走了一天,终于看到了安置他们的地方。
是一片用木棍圈起来,很大很大的一块地,这块地上,已经有了不少人,他们或在除草,或在挖地,或在捡石子,每个人都忙碌着。
在这些人的旁边,还有不少建了一半的房子,那房子都是青砖瓦房,两三层楼,一看就不是给他们这些灾民住的草窝棚,灾民们刚升起的希望,又瞬间跌了回去。
“这真的是他们的安置点么?”
“你们是新到的盛北人吧,”像是能够听到他们的心声一样看,一个红衣哥儿向他们招手,“过来登记吧?”
“登记?”
陈烈酒给他们说:“登记了,我们就可以去衙门给你们上籍了,有了户籍,你们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了,不会有人赶你们离开。”
“上籍!”灾民们别的听不懂,上户却是明白的,他们每个人生下来都会去衙门上户籍,有了户籍,等成年了,朝廷才会发放土地。
听到这儿能给他们上籍,从盛北来的灾民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哭着嚷着笑着念叨道:“真的有!真的有!”
旬报上没有说大话,真的有安置他们的地方!
从盛北这一路,他们被朝廷照顾着一点都不像逃难的灾民,到了京城还给上籍,这让一群失去家乡,对未来生活极度惶恐和不安的盛北灾民终于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嚎啕大哭地哭了出来。
陈烈酒也不着急,等他们哭够了,安抚引导他们先登记,然后去领衣物和吃食,最后再把他们带到他们的宿舍,告诉他们等他们休息好了,会有人领着他们去干活的。
刚开始干活只有口粮,得干一段时间后,才会给他们发工钱,工钱可以要钱,还可以要房子。
“房子?”听到这儿,灾民们惊呆了,他们还有房子?”
“有的。”陈烈酒指给他们看,“那就是你们以后的房子,只要认真努力干活,要不了多少年就能卖得起一套这样的房子。”
陈烈酒指的是一套正在建设的青砖瓦房,灾民们瞬间嘴巴都张大了。
他们买得起这样的房子。
“一套五十两。”陈烈酒给他们算账,“你们的工钱最低是十文钱一天,一年就是三两六钱,十四年就能买得起一套这样的房子,如果一家有个三四口人,那就更快了。”
陈烈酒是生意人,不是大善人,该多少是多少,他不会给人白送房子的,是二十几万人,他也送不起。
“十四年!”灾民们听到这个数字,更震惊了,别说是十四年了,他们在地里劳作一辈子也挣不来一套这样的房子啊。
“我们愿意买!”当即就有人信心十足地吼了出来,吼完后,他们又心情低落道,“只是,我们能拿十四年的工钱吗?”
目前来看,这里才刚建设需要人,可等后期什么都建设好了,他们能上哪儿挣钱去?
“当然能了,”陈烈酒又给他们指,“现在修的是你们要住的地方,再往后修的就是以后你们要劳作的作坊,等这片地方建设完了,你们就可以去作坊里工作了,一样的。”
“有那么多作坊?”灾民不禁问了,他们人可不少。
“有的!”陈烈酒给他们肯定,就算没有,他也会让他们有的。
“这也太好了!”灾民们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怎么遭了一次灾,他们日子还越过越好?
“苦难是一时的,”陈烈酒安慰他们,“往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是的!是的!”灾民们感动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嘴里不停地念着,“朝廷好!陛下好!皇后也好!陈掌柜也好!”
给什么都不如给他们希望。
陈烈酒给这些人登记好,给身旁的几位哥儿和王婉婉陈小妹说:“看见了吗,以后盛北来人了,就这样给他们安排。”
“至于工地的安排,”陈烈酒把许怀谦给他画的图纸和安排拿给他们看,“就按照这个来。”
陈小妹瞅了眼,一眼就认出了许怀谦那漂亮的字迹:“二哥这字好看,画就太……”太丑了。
“还没小文哥画的好!”
陈小妹说的实话,因为章秉文借住陈府的缘故,陈小妹和他接触颇多,看他画画,笔一过去,直直地一条线,而许怀谦画的则是歪歪扭扭的。
“这哪里难看了。”陈烈酒不这么觉得,“不是能看懂么。”
要他来画,他还画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