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玉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大约申时三刻,他腹中微微觉得有些饥饿,才终于让他不太情愿地在温暖的被窝里醒转过来。
一睁眼, 就看到外面灯笼已经亮了起来, 屏风后的蜡烛也点着了,散发着幽幽黄光。
可身旁的被褥已经冷了。
殷君衡不知道走了多久。
沈明玉有些茫然, 默默起身,叫了茱萸进来, 一问才知道下午洛寒霜过来, 殷君衡带洛寒霜去城郊办公务了。
但究竟是什么公务,茱萸也不清楚。
沈明玉这时隐约猜测到殷君衡今日的状态不对可能也跟这公务有关,但一时间他也猜不出更深入的原因。
因为按照系统提供的原著脉络,殷君衡和洛寒霜这两人唯一的交际就是后来殷君衡因龙脉成魔, 洛寒霜一剑刺死了他。
因为自己的出现, 洛寒霜提前跟殷君衡有了交集, 一切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这时,茱萸一边帮沈明玉穿衣, 一边就笑着道:“太子妃,今日来的那位仙长真的生得太好了, 只是往那一站,就像是雪堆出来的一般, 浑身泛着光, 仙气飘飘。”
沈明玉听着茱萸这个接地气的描述,不觉莞尔。
衣服穿好了,茱萸又问沈明玉要不要用膳, 沈明玉点了点头。
茱萸道:“那我让小厨房做个羊肉锅子好不好?这天气冷, 太子妃吃个羊肉锅子也可以暖暖身, 吃的时候多多放些芫荽,麻酱和香油,爽口又熨帖。”
沈明玉本来还不算太饿,结果被茱萸这么一描述,倒是真的有些饿了,不由得笑道:“好,你吩咐下去就是。”
茱萸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沈明玉微笑着回过眼,低头习惯性拉了一下袖子,忽然就看到手腕上那串空青之木做成的手串。
怔了一怔,沈明玉又抬头叫住了茱萸。
“北院那边的膳食有人在管么?”
茱萸听到沈明玉这话,也愣了一下,随即她就略有些打抱不平地转过头,低声道:“太子妃别担心,你若是看不惯那人,我让他们厨房给他多送点冷菜。以为傍上殿下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么?我们太子妃可是正妻,他一个乡野村夫,如何能比?”
沈明玉本意是怕下人们忘了给辜玉楼送饭,结果没想到茱萸会错了他的意,还这么义愤填膺为他打抱不平了一通,还把辜玉楼比作乡野村夫,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但很快,沈明玉又平静下来,也不辩解什么,只温声对茱萸道:“若是北院那边的晚膳还没上,你就让小厨房把羊肉火锅送到那去吧,正好我也要过去一趟。”
茱萸愕然,惊讶道:“太子妃,你要去同那个狐狸精一起用膳么?我看他看上去狡猾得很,说不定会对太子妃你不利啊。”
沈明玉无奈:“没关系,他都受伤了,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你吩咐下去就好。”
茱萸闻言,却又误解成了另外一层意思,恍然大悟道:“没错,他现在受伤了,正好太子妃可以过去整治他一番。让他知道太子妃您才是殿下的正妻,就算日后他要进门,也不能越过你去——”
“茱萸——”沈明玉没忍住,默默打断了茱萸的话。
茱萸看着沈明玉微微蹙起的眉头,自知失言,连忙捂了一下唇,但很快,她又朝沈明玉挤了挤眼睛,笑着走了。
沈明玉:……
果然有些事在内宅一传就容易变味。
沈明玉以前还不懂那些宫斗剧里用流言害人的事,觉得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
现在倒是明白了。
不过他现下确实是想去见见辜玉楼了。
毕竟那夜辜玉楼在郊外受伤是因为殷君衡,这两
日他隐约还听到那些下人说起辜玉楼受伤跟入魔的影卫有关。殷君衡平日里调查的长生散也是跟魔种魔气脱不开关系。
洛寒霜先前在通天崖离开时也说,他要去调查魔气。
说不定,这几件事是有关联的。
去问问辜玉楼应该有新的线索,也好过他一个人在那瞎猜。
想着,沈明玉也没再叫下人,自己去廊下取了一个明矾灯笼,点上了,便披了披风,往北院走去。
·
太子府很大,沈明玉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从西院走到北院,手都冻得冰凉。
而北院果然很偏僻,布景就显得比西院那边荒凉磕碜不少,此时,屋内只有一边房间燃了一点幽黄的灯,在这荒凉的院子里,反而显得有些诡异阴森。
沈明玉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热气,就走上前去,站在那唯一燃着灯的窗下,轻轻敲了敲窗。
“辜……师父,你在吗?”
短暂的沉默后,吱呀一声轻响,窗户被推开一条缝。
探出辜玉楼戴着白玉面具的半张脸,紫眸中神色些微有些不悦。
“你怎么来了?”
沈明玉哑了片刻,轻声道:“我刚睡醒,想着师父可能没用晚膳,就传人做了羊肉锅子,我顺便陪师父吃一点。”
辜玉楼眉头静静挑了一下,他这时神色有些微妙地打量了沈明玉片刻,问:“殷君衡不在?”
沈明玉摇摇头:“殿下同仙长一起出门了。”
辜玉楼闻言,心下了然,又看到沈明玉站在寒风中冻得微微跺脚却又一点不抱怨的样子,眸光微动,便关上窗,转身进去了。
沈明玉被辜玉楼晾在原地,顿时怔住。
好在下一秒,左侧的门便打开了,辜玉楼站在里面,对他道:“进来吧。”
沈明玉回过神,默默一笑,将手中灯笼放在廊下,就跟在辜玉楼身后进了屋。
辜玉楼这边屋内因为地龙烧得不够旺,明显不如西院暖和,还好有个旧熏笼,可以盖着毯子,人坐在旁边,就很舒服。
沈明玉进来,就看到辜玉楼在熏笼旁摆了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本书,几支笔还有一些小玩意。
辜玉楼把自己先前坐的位置让给沈明玉,自己则坐到对面:“坐吧。”
沈明玉一眼看到辜玉楼本来的位置上有个丝绸坐垫,而对面就是一个草蒲团。
沈明玉迟疑了一下:“师父还是坐本来的位置吧。”
“让你坐你就坐。”
沈明玉:……
半晌,沈明玉和衣默默坐下,低声道:“谢谢师父。”
辜玉楼瞥了他一眼:“矫情。”
沈明玉:?
不过也还是没反驳什么。
这会,辜玉楼抬手把面前的书合上,放到一旁,也不抬头,就道:“找我有什么事?”
沈明玉忖度片刻,就将洛寒霜和殷君衡出门的事告诉了辜玉楼,又把魔气之事说了,稍稍分析了一下自己的见解。
辜玉楼听完,微微挑眉:“你关心这些做什么?”
沈明玉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倒是如实道:“我看殿下最近似乎因为这些事有些心绪不宁,睡也睡不安稳,我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能替殿下分忧,所以想问问师父,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到殿下?”
辜玉楼:?
半晌,辜玉楼似笑非笑勾了一下唇角:“才认了师父,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想让师父帮你情郎出头?”
沈明玉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忽然,辜玉楼神色淡淡地看着沈明玉道:“这些事,你真想知道?你要知道,有些东西,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对
上辜玉楼那深邃的紫眸,沈明玉心头微微一跳,过了一会,他认真点了点头:“我想知道,我不想做个糊涂的人。”
辜玉楼听到沈明玉这句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头轻挑,眸中些许露出一点自嘲之色。
糊涂还是清醒?
有些事情,清醒倒未必比糊涂好。
但这些话,辜玉楼并没有对沈明玉讲。
他只是自顾自沉默了一会,才终于从那一丝丝怅然的回忆里抽回神,缓缓开了口。
“天玄宗那小子,应该是发现有人在皇城内养魔种了,所以才要去泰安帝面前表现,他跟殷君衡一起,也多半是为了利用殷君衡职务之便,好深入调查。”
“初出茅庐的修士小子们就是容易如此,碰到一点大事就满腔热血,最后碰得头破血流。”辜玉楼淡淡嘲讽道。
“皇城内养魔种?”沈明玉心头一惊。
辜玉楼“嗯”了一声,又道:“那夜我就是被魔种附体的影骑刺伤的,还中了埋伏,殷君衡的行程似乎都暴露了,所以,多半是内鬼。”
沈明玉:……
“我也不瞒你,若皇城内养魔种的人真的成了规模,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小天玄宗的弟子能解决好的,殷君衡一个凡人更不可能解决,届时夏国要面临的是一场极为残酷且血腥的考验。我这人向来不蹚浑水,所以,等我养好伤,我会离开这。”
“离开?”沈明玉怔住了。
“不错。”辜玉楼又看了沈明玉一眼:“本来我也问了殷君衡,但他说他不会走,所以过些时日,我会自己走。”
听到这,沈明玉不觉抿了唇,一时间神色也微微变得凝重起来。
他能感觉到辜玉楼这会不是在开玩笑。
忽然,辜玉楼道:“这件事我本不打算告诉你,但你现在是我徒弟,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你问了,我便还是告诉你了。”
“现在,你决定作何打算?是陪着殷君衡,还是别的?”
沈明玉心头轻轻颤了颤。
终于听出辜玉楼的言外之意。
若是之前,他可能会打个马虎眼,可他才刚刚答应了殷君衡。
沉默了许久,沈明玉神色平静且带了一丝歉意地看向辜玉楼,低声道:“我还是要陪着殿下的,抱歉,师父。”
辜玉楼薄唇不自觉抿成一线,眉头也皱了起来。
虽然隐约预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但此刻听到沈明玉这个答案,却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些刺耳,甚至心头发酸。
若是从前,他会觉得痴男怨女脑子不好,活该倒霉。
可这会看着沈明玉温润澄净的眸子,他不知为何,竟然恍然生出一种——清醒的自己才是孑然一身被抛弃的那个人,这种他从来都不会有的荒谬念头。
片刻之后,辜玉楼眸光微微沉了沉,回过神来,淡淡道:“你不必对我抱歉,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沈明玉:“嗯……”
一时间,二人不觉都沉默了下来。
还好就在这时,羊肉锅子来了。
热气腾腾一锅,配上各种精致小巧的蘸料和小菜,红白青绿,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辜玉楼经过了方才跟沈明玉那一番交流,倒是彻底没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