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信徒,我也应该出现在聚会上,是吗?”
“我以为你会拒绝。”神灵饶有兴趣地说。
索尔闭上眼睛,说:
“我注定会需要您的帮助……既然这样,我应该去接受新局势带来的变化,我的道路一直是这样指引我的。”
他的理由全无破绽,神灵也笑了一声:
“铸之准则,重塑与变化的火焰……最近的确会有一次聚会,不过我恐怕你还没做好出现在聚会上的准备。”
祂的话语让索尔的呼吸慢了下来。
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这个密教的聚会全部发生在地上圣所里,意味着如果神灵不对他开放那里,他就永远无法接触到这个密教的核心。
“我明白,您认为我的身份的确还不够可信。”他说。
“……”短暂的间隔后,索尔听到祂的声音再次响起,“哪怕你会在那里看到你的敌人吗?”
对裁决局局长来说,密教的信徒的确都是敌人,索尔也能想象得到,那时候会放眼望去全是敌人。
他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平稳地回答道:
“我尽量接受变化。”
这真的是接受变化就行的吗……你可是会在聚会上看到加西亚·略萨、怀特·克朗和卡特·拉斯维加斯啊……叶槭流在心里嘀咕起来,深深为那一幕感到担忧。
他本来没想过让老爹这么早认识其他信徒,毕竟想想看都知道要糟,但眼下老爹如此铿锵有力地说自己会接受变化,依旧拒绝就说不过去了。
叶槭流当然没有漏过在他以神灵身份出现前后,老爹的态度发生的变化,他不至于相信老爹真的顺畅地投入他们的密教,只是既然他已经成为了叶槭流的信徒,也不可能一直不让他接触任何核心。
只能希望老爹看到我们这个密教和别的密教不一样之后能改变想法吧,在那之前我就多关注他一点好了……
话又说回来,我们的教派就这几个人,而且就算身份暴露也无关紧要……奥格马上就要被我送去第一史,加西亚现在在第二史,狗狗还在海洋边缘实习,这次都不一定能参加聚会,费雯丽现在已经是辉光教会的领袖,卡特根本不是裁决局能抓住的,至于我自己,只要我不上
号白王冠就不会出现,而艾登·诺兰,不是前几天还和柏林裁决局局长一起吃饭吗……
嗯,教派人员稀薄还是有好处的……
叶槭流整理了一番思路,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颔首说道:
“可以。”
索尔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套间的房门,问道:
“那之前,我需要待在隔壁房间里?”
……不,正常情况下我不会把信徒关起来的!叶槭流咽下一点心虚,状若无意地含笑道:
“不用,你随时可以离开。
“我无意把你关在房间里,不过我认为那时候的你需要时间,这场对话本来应该发生在那个早上。
“要是你的另一个人格发现了你,你可以向我祈祷,在你解决你的疯狂症状前,我想我能够保护你。”
漫不经心的话语落入索尔的耳中,让他的思维定格了一瞬。
他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在这个瞬间停止了流动。
祂一眼就知道了这个秘密……索尔闭上眼睛,忽然感觉肩膀上仿佛落下了尘土。
熟悉的疲惫落满了他的肩膀,像是风尘一样掸不去,吹不散。
他有种被看穿的赤丨裸感,甚至他读懂了邪神这句话里的未尽之意——祂选中他,是因为他是凡人的那一半,而祂打算让他成为最终活下去的那个。
索尔移开了目光,低低地说:
“……这没有必要。
“我们之中只有一个能活下来……我恐怕我不会是活下来的那个。
“无论您想要我做什么,最好不要在我身上下注。”
只有一个能活下来,这种说法有点耳熟……叶槭流对老爹的态度充满了疑惑,随后他想到了什么,忽然怔住。
他猛然间想到,这句话通常被用来描述心灵之地中发生的战斗。
疯狂的自我和正常的自我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够活着离开心灵之地……但如果发生了意外,使得两个自我都离开了心灵之地呢?
会有两个索尔·马德兰,不是他分裂成了两个人格,而是因为他和他的疯狂都走出了心灵之地!
所以两个老爹才会拥有相同的记忆,疯狂的自我和正常的自我是进入心灵之地后才会分开的,在那之前他们就是一个人……问题是,到底哪个是疯狂……数据视野和墨绿桌面都看不出来,难道意思是两个都是正常的自我?这怎么想也不可能……叶槭流紧张地思考着,却无法得出答案。
看着眼前的索尔,他暂时挥开思绪,调整出轻松的语气,问道:
“我的确没有见过这种情况,这就是另一个你没有成功晋升的原因吗?”
正常来说,无论谁走出心灵之地,都不会影响到晋升,只是再也无法摆脱疯狂而已,但老爹卡在了“飞升途中”,叶槭流原本以为是晋升需要时间,现在看来,恐怕是因为两个自我同时存在时无法飞升。
索尔的目光落在空气中,语气平淡地说:
“三月,太平洋有一场大规模的火山喷发。我想那场晋升仪式会失败,是因为活着的是两个人,不是一个。”
……进入心灵之地的时间是十二月,两个自我都活着出来后,他们其实相安无事了几个月,直到另一个老爹尝试晋升,然后失败,他才决定杀死另一个自己?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身为凡人老爹还能逃亡那么久了,追杀其实是不久前才开始的……但为什么直到晋升失败才决定杀死另一个自己……叶槭流突然一怔,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看着眼前鬓角斑白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不知道他们中哪一个才是疯狂。
有些天命之人不会在意走出心灵之地的是哪一个自己,毕竟区分他们的只是疯狂
,无论哪一个自我都是他们自身。
但索尔·马德兰恐怕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所以他在犹豫,在迟疑,在踌躇,没有立刻杀死另一个自己,直到他们意识到他们不得不——他们中只有一个能够活下来。
寂静之中,索尔听到了神灵带着叹息开口道:
“所以你现在也不知道,你们中哪一个应该活下去。”
祂的话语几乎是温柔的,像是一柄温柔的刀子,剖开他为自己铸造的钢铁外壳,割开他的喉咙,刺入他的心脏,让血源源不断流出来。
他看到了影子,山峦的影子从他身上越过,他闭上眼睛,无数眼睛看着他,巨大的眼球悬在天空中,所有视线都刺在他的背上,刺入每一道陈旧的伤疤。
“……我不能选错。”他喃喃道。
如果他们不是索尔·马德兰,他们确实可以不选择。他们是那么熟悉彼此,就像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双生子,他们也试过了作为两个个体生活的感受,他们完全可以就这样活下去。
但他们有共同的理想……所以他们不能在这里停下,他要继续向上攀升,直到升入辉光之中。
索尔喃喃自语:
“……他们埋葬弗兰克时,我没有参与,因为他的遗物会在我手中损毁。
“……直到我失去了力量,我终于可以再次触碰他们的遗物。
“……逃出柏林之前,我从墓园里挖出了弗兰克的遗物。
“……我知道这也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只不过他无法像我这样做到。
“……”
索尔忽然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把自己的脸埋在双手之中。
他沉溺在短暂的寂静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世界似乎定格在了这一秒,他也可以不去思考任何事。
直到神灵温和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你想要我替你们决定吗?”
重量忽然间从肩上消失了,他的肩膀陡然松弛了下去,那些压迫他的沉重的东西消失了,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为什么不让神灵来决定谁可以活下去呢?祂最终总是能够得到一个索尔·马德兰,而他也不用承担选错的负罪感,他可以得到比告解更令人沉迷的轻松。
这种轻松感是那么邪恶,却又那么让人迷醉,与它相比,坚持更像是满载沉重和疲惫的惩罚。
他的手指在悬崖边抓了一下,什么也没抓到,但这似乎没有什么不好,在悬崖边死死支撑的感觉太累了,他似乎在下坠,坠入轻飘飘的柔软的云层中,他或许会一直下坠,坠入深渊,温暖的,全无重量的,黑暗的深渊——
索尔忽然咬紧了牙。
“不。”他用力地说。
他睁开眼睛,直视眼前的神灵,重复了一遍:
“不。”
对面,叶槭流望着这个黑发灰眼的男人。
他现在看起来并不那么坚不可摧,不够稳定,也不够坚定,让人感觉只要再压迫一点,他就会再一次崩溃,然后像那天一样屈服。
而这一次,他会屈服得更彻底,只要叶槭流能够一次次击溃他,最终再顽强的人也会没有再爬起来的力气。
他要做的只是否定他,然后再往下压一点……
叶槭流忽然轻轻吐了口气。
“我想也是。”他语调柔和地说。
换成卵,他估计不会有任何犹豫,想想之前启明星电台里的那本日记吧……哎,得说点轻松的转移一下老爹的注意力……叶槭流很快转换了思绪,不再考虑两个老爹的问题,说道:
“如果你想的话,之后你可以去看看收留你的那个女孩,她被她的家人带回去养伤了,我的
眷属可以告诉你她住在哪里。”
他话音落下,索尔的表情忽然空白了。
他几乎是茫然地望着叶槭流,意识似乎没有接上身体,让他的反应格外迟钝。
过了几秒,他忽然眨了下眼睛,仿佛终于意识到他听到了什么,随后毫无征兆地沉默了下去。
说完这句话,叶槭流的意识也随之撤出。
他看了眼面前的墨绿桌面,眼眸中微微荡起波澜,安静了一瞬,从漫宿之上离开,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在索尔看来,眼前的人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又恢复了艾登·诺兰儒雅中透着冷漠的气质。
神灵已经收回了投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索尔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艾登倒是很快恢复了正常,看上去他刚刚并不是全无意识,而是旁听了索尔和神灵的整个交谈过程——不过索尔现在不怎么在意这个了。
“祂刚刚说……”他只说了几个词。
“是的,她那天就被她的叔叔接回家了,我恐怕她还要在床上躺两天,”艾登说着看向他,“马德兰……”
“不。”索尔闭了闭眼睛,接着重新睁开。
“叫我托里亚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