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温接下来几天果然没过来。
玉簟在旁边陪着,她倒不像一开始那几日,看段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反倒是一反常态的说起了好话。
“段将军也是年少有为,十四岁就在定安公麾下崭露头角,于辽东大败匈奴,一战成名。之后连战连胜屡立军功,年纪轻轻就封官进爵,便是长安的贵人都是少有的。”
“……”
“昔年长安遭那胡贼屠戮,是段将军率部来救,天子才得以南狩归来,此乃大功,段将军也得封柱国。”
“如今使持节都督幽、云等数州诸军事、又任幽州刺史,屯兵东北,北地胡人闻风丧胆,是朝廷倚赖的重臣,配他也不算辱没了娘子。”
谢韶:“……”
她倒不是奇怪玉簟这突然转变的态度(当然这也挺奇怪的),而是,“你从哪听来的这些?”
谢韶因为“失忆”,平常都很有意识地留意周遭信息了,却也没知道得那么清楚。
玉簟这可倒好,简直详细得像是背资料似的。
玉簟像是被一下子问住了,她支吾了一下才承认,“婢子这几日在外面让人跟段将军麾下的将士打听的,还有些是听他们闲聊。”
谢韶忍不住怜爱地看了这小丫头一眼:你瞧着段温身边带着的那几个人像是嘴碎的吗?而且谁闲着没事儿会聊这些东西?说说上司的八卦还差不多。
小丫头明显被当成传话筒了。
谢韶有点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拐着弯给她递简历?
玉簟小心地打量着谢韶的神情,见她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接着,“娘子您往好处想,段将军虽然出身有瑕,但是家中的关系简单,也没有那些个通房搁着碍眼,娘子也不必想着一入门就费心去敲打。”
谢韶被说的愣了一下。
虽然她一开局就面临着谢家那花团锦簇的后院,但是谢父风.流归风.流,却将嫡庶分得特别清楚,妾生的那群姐妹都已经算是谢氏血脉了,却也就只有谢芝椿能在她面前露上一面,至于妾本人那就更不必说了,在谢韶这边根本没有存在感,搞得她都快忘了这是个合法的一夫多妻社会。
想想谢家后院的生态,谢韶觉得更准确的形容是“一夫一妻多妾”。
而那些妾室,别说郑氏了,恐怕就是谢父本人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想清楚这点,谢韶不由从心底泛出点不舒服。
但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玉簟也察觉了自家娘子的兴致不高,连忙住了嘴。
她私心里自然是觉得自家娘子这样的神仙人物不是那么个只会打仗的粗人配得上的,但是就如刘婆婆前几日点醒的,娘子既都要嫁了,还是远嫁到别人的地盘上,难不成真要和夫婿两看生厌、郁郁寡欢一辈子吗?
就她这几日见的,段将军虽是行事冒犯些,但是待娘子还是好的,不管是路上的关切照顾、还是送琴还是送曲谱,都是将娘子放在心上了。至于行事作风,北地的风俗自来要开放许多,总不比长安规矩那般繁多,想来对方也非有意。
玉簟本来见娘子像是与段将军相处还算合宜,才开口说了几句,但是见娘子现在的模样,却好似前些时日只是强颜欢笑罢了。
是了,当年的滋水之畔,翠竹荫荫、曲水之亭,哪有那么容易忘却?
听到一声哽咽抽气的谢韶:?
怎么回事?怎么又要哭了?!!
段温这几日没在谢韶跟前露面,倒也不完全是为了信守那句承诺,而是有些东西一旦撕开了一条口子,想要再收回去就难了。
按照段温本来的打算,这一路上他怎么也要装一装的,再如何也要等把人彻底带到自己的地盘上。只是现有陶智那桩事,后又见谢娘子对他一派漠然,他多少有点压不住脾气了。
段温清楚地知道谢娘子是决计不会喜欢他的本性。
谢娘子似乎不记得那些了,但是段温却记得很清楚。
他知道她不喜欢见血、厌恶杀戮,别说看见京观了,就是城楼上吊了个人头,她瞧见都要难受许久,还总是见不得人受苦。
北方这地界都已经乱了许多年了,大灾、兵祸、疫病,一个也没少。有些事情早都是看惯了的,可偏偏落在她眼里,这都是不应当。
那她眼里什么是“应当”的呢?
是该人人都吃饱、有衣穿、有地方住。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段温还以为自己是邪祟上了身。
毕竟他这种人早就被人恨毒了,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想要咒死他,出现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因为这个想法发笑。
邪祟?他才是那个“邪祟”还差不多。